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宇宙无敌帅气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无米之炊 作者:约耳 长佩2016.02.02完结 整个世界都抵不上他的一小片耳廓。 Tag: 腹黑深情攻X温和善良受 亲兄弟年下 周望×周瞭 续用《碎在我腿间》人物名,两文并无联系。 第1章   [倒叙]   周瞭刚刚参加完同事的婚礼,新郎拍着肩膀将他们这桌人送出来,然后伸手拦车。周瞭平时看起来温和,被劝酒最多,此时他觉得肩膀让人又揽又推,他堪堪站在了马路牙子边,脚掌底下就只有那道坎作为支点,整个人晃得更加厉害。   车里有同事伸手拉他,新郎以为他醉得人事不省,干脆架起他胳膊要把人塞进车厢,他这才有些清醒过来,忍着吐意摇头。   “不行、我晕车,喝了酒更糟。”   新郎愁了:“那怎么办。”   周瞭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我走回去,吹吹风就好。”   “那怎么行,你家离这挺远啊。”   他觉得鼻腔里都是酒肉混合在一块发酵的味道,酒店辉煌的灯光从高耸的大门后照过来,透过他眯起的眼皮变成一团团交错的光斑,脸颊好热,像好多年前躺在足球场上,被盛夏烈日烘烤成熟虾的感觉。   跟他头挨着头躺在一块的,是周望。   “我弟弟、我弟弟住的离这不远,我去找他。”   他仰着头,口齿不清地说。   “那行,你能走吗?要不找个哥们儿送你?”   “不用——”周瞭推开新郎,“我能走。”他挠挠头,盯着面前像块被翻来掀去的桌布一样的地砖,犹豫了一下:“走直线就不表演了。”   周围的同事笑了笑,看他还站得稳就让他一个人走了。   周瞭踉跄着来到了那间只剩两盏路灯的小区,爬山虎爬了三号楼的一整面墙,那只有个大灯罩的路灯就挤在葱簇的绿叶间,被蛛网缠缚,蚊虫围绕,灯光更黯淡了些。   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住户了,亮灯的窗户零星几扇。   周瞭扶着墙吐了一场,人这才清醒了些,然后钻进单元门洞里,歪歪扭扭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来。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那门上贴了个脸颊通红的中国娃,随着振动抖下些灰尘来。周瞭盯了一会儿,如何想不起来周望曾在门上贴过这个。   门叩不开,他只能掏出手机,摁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没一会儿就接通了,周瞭听见轻轻呼吸的声音,他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很久,才试探着喂了一声。   “小望,给我开门呐。”   “你在哪儿?”   “我在你门口。”   那人立刻跑动起来,然后传来厚重木门打开的声音,而后确是一阵空荡荡的风声。   “……你不在。”   “我在啊,我在等你给我开门。”   这个时候有人上楼,一边抱怨声控灯又坏了,一边绕过了坐在地上的周瞭。   又静了好久,周瞭几乎要睡过去了,然后他听到周望说:   “哥,我早就从那里搬走了。”   他沉重的、被酒精麻痹的眼帘抬起来,他看到一方窄小肮脏的过道,声控灯滋滋响着,似乎已不受负荷,终于熄灭了。   “哥,我要结婚了。”   ================================================================   “周瞭,你弟来找你了。”   被叫了名字的男生回过头,果然看见班门口杵了个探头探脑的小子,跟他一对上眼,立刻甩着书包奔过来:“哥你值日?”   周瞭拿起两个擦板,在周望眼前一拍:“嗯。”他笑着答。   “呸呸呸。”周望触了一鼻子灰,却还是抹抹脸,小哈巴似的乐:“哥我帮你吧,早点回家。”说完拿过两只擦板就到走廊外头拍灰去了。   周瞭继续擦黑板,他算是班里个头高的男生,能够到黑板顶,就算不值日女生也喜欢叫他帮忙。今天最后一节课是历史杨的,板书多不说,下笔极重,比划都擦干净了,笔锋处还留着粉笔点,周瞭得搅了湿布来擦才行。   他手指头修长白‘皙,合该去弹钢琴,这时候搅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却也让少女心萌动得要抖落出花粉来。   “那个,周瞭你放学要不要一起去桌游社?”几个女生凑过来,佯装矜持地问他。   周瞭刚要说没时间,周望就从教室外冲进来,把两只擦板放在周瞭和女生中间,用力一拍。   “哥你说这差不多没?”   他哥和那帮花粉抖成了粉笔灰的女生都咳起来,周瞭一巴掌呼到他头上,虽然只撩起几根毛,他还是要装模作样地捂住脑袋:“哥我错了。”   周瞭搞完值日,用自行车载着周望回家。   这一年周瞭15岁,周望12岁,两人的附小和中学挨在一块儿,每天放学周望都要去等周瞭,然后哥哥骑车,弟弟负责在后座晃腿。   路两边的香樟都抽出新枝,车轮摩擦的轻响让人犯困。   周望背靠周瞭坐在改良的后座上,抱着自己的书包,微微张着嘴就要睡过去。   “喂。”周瞭偏头喊了一声。   弟弟连忙转醒,摸摸鼻子:“没睡没睡。”   “摔下去有你受的。”   被训的人撇撇嘴。   “周末我陪你去买辆车,我们班老汤开了补习课,让我每天放学参加,不能跟你一块回了。”后头坐了人,周瞭拐弯的时候特意放慢速度。   “什么啊你成绩那么好,补习干嘛!”周望这回是彻底醒了。   “你最近个子窜得快,沉不少,我也带不动你。”   “不带我带谁,我告老妈你早恋啊!”   “哈?”   “你们班那些女生蠢死了,还来小学部找过我,我真替她们智商堪忧。”   “找你?找你一小屁孩干嘛?”   “拉关系呗,送我航模,我没要。”   周瞭笑起来,他背对着周望,这个时候也能想象出来那小子一脸鄙视的表情有多逗。   “我连航模都没要了,你不能让别人坐你车啊。”   “行行,你都什么脑回路。”   周望重新靠到哥哥背上,立刻被训斥:“你可别睡啊。”   “知道了。”   几天后周望推着自己的新车跟同学炫耀着往校门外走时,却看到周瞭的白衬衫被风吹鼓,而他的车后座上侧坐着个裙摆飘扬的的女生。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跨上车就追了过去,骑到与周瞭并排,拿车头别了一下周瞭。   周瞭扭头见是他,挺莫名的,脚上却是慢下来:“放学了?”   周望不说话,看他哥压根没意识到,直接就拨了方向蹭过去,把周瞭逼得急刹车,重心不稳地连忙跨条腿撑地,坐他后头的女生尖叫一声,双手环住了周瞭的腰。   周望一蹬踏板,飞快骑走了。   留他哥在后头一脸想揍人的表情,结果腰被勒得实在紧,周瞭扭头,正好看见江墨陶醉地拿脸蹭着他的背,他才想起来周望有过“别让人坐你车”这么个叮嘱。   晚上周瞭回到家,许晚晴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剥橙子,她面前的茶几上摆了盘淋了各色沙拉的水果,“回来啦。”许晚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抽空打了声招呼。   “嗯。”周瞭弯腰脱了鞋,趁许晚晴注意力还放在电视上,迅速穿过客厅。   “待会过来吃水果沙拉听见没。”   周瞭背脊僵了僵,只好又“嗯”一声。   如果说许晚晴的手艺是黑暗料理界的皇室成员,那么她的水果沙拉就是国王。周瞭郁闷地敲了敲周望的卧室门,觉得这是兄弟同甘共苦的好时候。   里头没人应声,周望的卧室门上贴了AC/DC乐队的海报,此时正伴随震动险些要从门上掉下来。   周瞭拧开门,周望坐在地上整理CD,音响正剧烈抖动着扬声器。   周瞭皱了皱眉,弟弟立刻爬过去把音响关了。   “你作业做完没。”   “没。”   “那你干嘛呢?”   “服了你了,比老妈还烦。”   周瞭忍了忍,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跟我闹脾气?”   周望不说话,默默把CD和磁带放进抽屉,他确实长高了不少,得坐在地上往矮柜里放东西才顺手。周瞭想了想,觉得这事大概还是自己错在先,他还把周望当小孩,但现在弟弟已经上升学班了,男孩这年纪差不多要进入叛逆期。   “我给你道歉,答应你的事没做到,今天江墨脚扭了,她也上补习班,老汤就让我先送她回家。”   周望把抽屉关上,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好半天终于弯了弯嘴角:“知道就好。”   “你不觉着你特别幼稚吗?”   周望站起来,先前他哥为了跟他说话,也盘腿坐到地板上,这时候他俯视着周瞭,看周瞭循着他的动作仰起脸,目光跟随他的模样,就莫名的心满意足。   “我乐意。”   这个时候许晚晴在客厅里喊:“你们俩出来吃东西~”语调欢快得让兄弟俩背脊发麻。   -----------------------   去年净网被锁的牺牲品 最近三次元太忙碌想重拾当初写这文的心态 撸主对这文的爱很深 必定不会坑 必定HE 每天更三章 一边用来攒更新 以前追过的读者只好再等等了 因为刚刚工作很忙 抱歉    第2章   [离开]   许晚晴十六年前是浣城的一枝花。这个人口不超过五十万的小城市,生活悠闲,社交圈几乎重叠,许晚晴是当时炙手可热的适龄女青,相亲一周就得参加三次。但那时候她还怀揣着“人海中多看你一眼”的少女情怀,对相亲深恶痛绝。   后来周云之从相邻的省会来到浣城教书,大学高数,许晚晴的布料铺就开在那所大学附近,每天都见得到瘦瘦高高的周云之推着自行车从学校出来,避过人流后抬了长长的腿跨上车,风吹鼓白衬衣,他像棵会移动的挺拔的树,骑过许晚晴的店面门口,却植入了她的心。   家里产业颇丰的许晚晴后来就跟个穷教书的在一块了,周云之年纪轻轻,之后一路做到了教授,十分受人敬仰,曾被邀请到重点大学去,但他因为许晚晴留了下来。而许晚晴继承家业,包括布铺在内的几家茶室酒楼,却因为她跟周云之都不是会做生意的人,而相继变卖。   他们有两个儿子,哥哥叫周瞭,弟弟叫周望,周云之希望他们的目光永远高瞻,不要倦怠懒惰,虽然他自己年轻时候只看得到学校门口的布铺,只看得到这小小的浣城。   他唯一的夙愿是,就是希望许晚晴的厨艺能有点长进,或者,别再那么热衷下厨了。   显然他的两个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老妈,我今天不想带盒饭去学校。”周望拿筷子搅着面前的粥,当然这是老爸从楼下粥铺带回来。   “说什么呢,你今天中午不回家,在学校吃什么!”   “校门口不是有饭馆吗,再不济学校也有食堂啊。”   “外面的东西哪有家里干净,你……”   “算了妈,中午我有补课,我带小望在学校吃吧,食堂挺干净的。”   许晚晴只做了一份盒饭,来不及给周瞭再弄,只好瘪着嘴同意:“小兔崽子们。”随即转过头来对周云之说: “那你把盒饭带到学校吃去,你们食堂不是有微波炉嘛,你转一圈就好了,唔,虽然我拌了个凉菜进去,不过不打紧。”   周云之架着副滑到鼻梁的眼镜,正努力降低存在感地低头喝粥,这个时候被一口呛到,眼镜直接滑到了鼻尖。   周瞭和周望不约而同地憋住笑。   周望今天中午不能回家,是为了参加结业典礼的合唱排练。   此时周瞭和周望都临近毕业,好在两人平时成绩都拔尖,周瞭更是参加了一个学期的特训,尽人事后反而能在倒数时刻里放松下来。   附一小的校园里已经搭起了阶梯式站台,整个六年级轮流拍毕业照,操场上吵吵嚷嚷的。   周瞭坐在窗边,手肘支在桌上,杵着脸看一墙之隔满操场跑的小屁孩儿,难得分神起来,想找自家弟弟在哪儿蹦跶。   然后他看见穿着马甲西裤的周望从阶梯台上走下来,看上去是刚刚完成毕业照的模样,他也不跟其他同学合影留念,而是转身就走开了,一边往耳朵里插上耳机。   周瞭正疑惑这不合群的小崽子要干嘛去,老师突然提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等周瞭再去看操场时,周望已经不在视野内了。   周望一个人跑到了学校后墙去。   这面墙像所有小学都会有的景点,上头被各种歪歪扭扭的字和符号占据,诸如“XXX喜欢XX”这样清新简单的,也有“XX和XXX亲嘴了”这种限制级别的,周望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上面发现了三个自己的名字,后头都跟着用蜡笔画的粉色桃心或者大串从言情小说上抄下来的句子。   他觉得惊奇,惊奇自己居然被老爸按着头不允许跳级,而在这所弱智的小学呆够了六年。   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够熟视无睹地找块干净草地坐下来,听他那些充满“fuck”和“rape”的摇滚乐了。   这个暑假过后,他就能升入隔壁的的中学,但是他哥会从那里离开,去市一中念高中,这么想的话,他突然有点舍不得。   他站起来转过身,在密密麻麻的墙上找到一块空地,他的手揣在裤兜里,耳朵里的音乐莫名地让他觉得吵闹,他只好把耳塞拿下来。   蝉鸣和遥远的嘈杂人声倏忽清晰起来,周望觉得有种奇妙的尴尬感,事实上很少有事会让他觉得尴尬。草地上有几颗被人扔下的粉笔,他弯腰挑了一颗捡起来,然后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周瞭 周望”   他看着这两个如此相像的,被某个寓意美好的词汇拆解而成的名字,突然有种无法形容的满溢的感情,他才12岁,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哥哥是周瞭真的太好了。   中午大部分同学都没回家,要留下来最后排练一次合唱,周望踩上桌子搭的预演台,站阶梯队列的最后一排。   他实际上是个音痴,不耐烦地跟着张嘴,光对口型了,音乐老师还嫌他表情僵硬,一点都不朝气蓬勃。   在他对着“海浪仙人掌”口型的时候,他看见周瞭站在教室外面,正杵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他。   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真的太好了。他又一次这么想。   =================================================================   一个星期后周家两兄弟分别完成了他们的升学考,为了庆祝正式毕业,许晚晴提议全家旅行,附带福利是她不会为此准备任何盒饭或者零食。   一家四口到旅行社报了名,出发当天却发现他们被分到了两辆大巴上,其他游客大多是一家三口或者情侣,许晚晴觉得自己跟周云之一起,两个半大儿子一起,不愁照应,于是她拉着周云之上了前头的大巴。   这趟他们去的是一个交通尚不便利的古城,刚刚开发起旅游业,所以能走的路也是段非常漫长的盘山路,直达工具只有汽车。   周瞭跟周望上车后挑了靠前的位置,哥哥很容易晕车,坐下来就要尽快入睡,否则得难受一路。周望让他靠窗坐,自己掏了MP3听歌。   窗外晨曦微露,驶上国道后阳光正好能倾斜照进车窗。这时候时间尚早,整个车厢都有些困倦,因而很安静。   这本来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趟旅行。周望想,他会和哥哥,爸爸妈妈,共同度过这个在早晨就散发出慑人温度的夏日,在那个偏僻却清净的古城,   然后大巴又绕过几个刁钻的弯道,越发刺目的阳光在窗格间闪烁,周望冷不防被刺痛了眼睛,他抬起手来,在遮挡将他手掌照成红色的光线时,从指缝里看到已经驶到对面山崖的许晚晴和周云之坐的那辆大巴。   那个被周望的指缝拢住的小小的铁皮盒子,在转过一个急弯的时候轻飘飘地抬起了尾部,它想一只被笨重尾巴拖住的生物,失控地甩离了国道,腾空起来,随后狠狠撞在陡峭的山壁上,消失在周望的视野里。   他忘记了呼吸,那段空空的山路里他越来越近。   周瞭几乎在同时惊醒过来,他本能地去抓周望的手,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周望没有反应,像截木桩一样。   “小望。”他喊了一声,心里着急,嘴巴莫名地发苦,弟弟还是没理他,他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抖个不停。   “小望。”他掰过周望的脸,然后他被眼前的那张脸吓坏了,他从来没有那么惊慌失措过。   周望满脸都是眼泪,他在几秒里淌了满脸的眼泪。   大巴慢了下来,在稍微宽一点的路边停住。司机似乎也发现不对了,随后是乘客们,他们惊慌地低呼,但是没有一个人哭,他们的家人朋友都在身边,只有那两个兄弟是被分开的。   周望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车还没有停稳,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车门口,司机似乎才想起来他的父母在前面,可是面前的男孩看上去已经惊惧到了极致,他犹豫着没有开门。   周瞭觉得腿软,他走到司机身后,揪住了他的衣领,他明明全身发软,却把那个中年人拎离了座位。   “开门。”   周望整个人都是乱的,门应声打开后他迅速冲了出去。周瞭毕竟没亲眼见到事故,还尚存一丝清醒,紧跟着追上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在山峦间徘徊的缓慢的空气,因为这场悲剧的余震而急促流动起来。   周望堪堪在崖边停住,他整个身体几乎探到了半空,周瞭冲上去抱紧了他。   “啊啊啊……妈——爸——”   稚嫩的声带撕裂开,回音被高大的、不可违抗的、冷酷的山壁反弹,很久之后才安息下来。    第3章   [窟窿]   有一年冬天浣城发生难见的雪灾,而周云之正好在从外地回来的路上,他被滞留在途中。窗外风雪交加,周瞭和周望被早早赶到温暖的被窝里,许晚晴一个人呆在客厅,空调运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让人更加不安。   两兄弟同样睡不着,外面那么冷,交通和电力都局部瘫痪,这样的大雪会夺去人命也不一定。他们睡高低床,哥哥在上铺弟弟在下铺,过了好久,周望探出脑袋悄声问:“哥你睡着了吗?”   “没。”   “老爸好像还没打电话回来。”   “嗯,你别担心,赶紧睡吧。”   “你不也没睡。”   周瞭在枕头上蹭了蹭,终于妥协说:“睡不着,我们都别睡了,跟妈一起等吧。”   周望想了想,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找到拖鞋,抓着床边的楼梯问:“哥我想跟你一块睡。”   “小心着凉啊你。”周瞭掀开被子,弟弟穿着小熊睡衣的,有些许凉意的身体钻了进来。   他们一直睁着眼睛竖着耳朵,直到大门被嗑哒拧开的声音传来。   许晚晴的声音里难掩担忧,连忙给周云之倒了热水,又跑进厨房热了两个菜端出来,温暖的灯光照在周云之被冻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忙前忙后的许晚晴,在她给自己布菜的时候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两个已经不年轻的人都红了脸。半夜的风雪再如何肆虐,也被稳稳挡在了窗外。   两兄弟的卧室门轻轻合上了,他们笑话着方才父母亲昵的举动,心满意足地爬上床。   “哥哥晚安。”周望急欲想表达自己感到幸福的心情,说完就拿被子捂住了头。   睡在上铺的周瞭笑了笑,“晚安。”他说。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冬夜了。   往后漫长的人生,无数个春夏秋冬,不管这对兄弟如何瑟缩祈祷,也再不会有人将他们赶进被窝、给他们煲难喝却温暖的汤、用大手揉搓他们的脑袋、为他们撑开并不足够强大的羽翼,给他们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幸福。   周望的哭声响彻山谷,回音反复后像柔弱的呜咽。他转过身,紧紧抱住哥哥的腰,张着嘴嚎啕大哭。   周瞭机械地用手抚摸他的头发,眼泪将视野糊成一片。   那个好心的司机跳下车,左右看了看公路,这条道上车辆稀少,不然那两个男孩方才那样不管不顾地横穿过去,难免要发生另一场悲剧。   司机跑到他们身边,伸手揽住两人:“已经报警叫救护车了,孩子们快到车上去吧,我们得等搜救队。”   搜救队在20分钟后抵达,全车大部分乘客遇难,还有生命体征需要抢救的只有4个人,许晚晴和周云之当场死亡。   ==================================================================   父母去世后的几天里,周瞭疲惫到了极致。整理遗产、领保险金、应付来自各种亲戚的探视安慰,他的中考成绩都是叫同学帮看的。   他几乎没时间难过。   民政局和居委会都叫人来家里了解过情况,与来探望的亲戚了解了情况后,找了周瞭,问他将来对监护人的意向。   “我可以照顾我弟弟,我们不需要监护人。”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眼眶通红,这让前来了解情况的工作人员有些恻隐。   “这还不行,你还未成年,起码在这三年内你都没有监护能力,你弟弟更小,你也没有对他的监护权。”   周瞭有点懵,虽然课本上有一些关于民法的浅显知识,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家里要出现另外的人,代替父母。   他不是孤儿,他还有周望,他们不需要任何人。   “你和你弟弟都还在上学,你好好想想,你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你们两个人的,支撑一个家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监护权的第一顺位是你父母的父母,但是如今四个老人都已经不在了,你们也没有直系的兄长,所以只有从关系密切的近亲中选择,我们调查过,你父母关系好一些的是你的大伯夫妻,他是你爸爸的哥哥,你妈妈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他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你决定了,可以到民政局咨询,找律师记录一下财产情况,然后到法院办理监护权的相关手续。”   “小伙子,不要太逞强,有些时候是要依靠成年人的,撑过这三年,你就是成年人了,就能好好照顾你弟弟。”   周瞭抬起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还太嫩了,他必须抬头才能仰视面前这个高大的成年人。   他说:“谢谢叔叔。”   周涵之曾经是个赌徒,他的第一任妻子因为他嗜赌而离婚,与那一家四口关系“亲近”也不过是因为,他总是朝弟弟伸手要钱而已。再婚之后他似乎是收敛不少,既然不需要借钱了,自然也就疏远了与周云之的关系,直到他接到电话,收到他弟弟与弟媳车祸双亡的消息,而紧接着,民政局的人要求他前去商讨那对兄弟的监护权。   他跟妻子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赶到了浣城,这夫妻俩想过了,虽然凭空多出两个拖油瓶,但随之而来的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   周涵之走进弟弟生前的房子,惊喜得不停搓手,三室两厅,装修也气派,他几乎是用参观精品房的高兴劲儿逛了一遍房子,在从卧室转身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男孩吓了一跳。   周望狠狠瞪着他,满脸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周涵之当即觉得恼怒。   “乱鼓什么眼珠子!”   他的口音已经不大像本地人,常年呆在省外而夹杂的陌生腔调让周望感到更加厌恶,而这个时候周瞭突然跑过来,拽了周望的胳膊,回头对周涵之说:“大伯你下午有时间么?还有些手续要办。”   周涵之被这么一打断,也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该做的戏也要做足。他抬手想摸摸周瞭的头,被男生迅速躲开了,他心里其实已经气狠了,面上却还是困难地绷着,用三流电视剧一样的台词对周瞭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跟你们伯母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有什么都要跟大伯说,啊,可不能憋心里头。”   周瞭点点头,就想拉着周望走开,周涵之忙上前叫住:“是这样的,周瞭,你是哥哥,有个事情呢,大伯得跟你说说,你看你中考成绩也下来了不是,能上浣城最好的高中呢,我跟你大伯母就寻思着,把我们家那边的事先放一放,慢慢挪过来,你……哦还有你弟弟,你们俩肯定也不舍得离开家,要去适应新环境也耽误你们学习,只有做长辈的牺牲一下,搬过来照顾你们。”他说完,眼睛发亮地盯着周瞭,随即又发觉自己似乎过于露骨了,为了掩饰讪意,他抬胳膊杵到一旁的立柜上,铺了镂空桌巾的柜面上有个天鹅装饰品,被碰得晃了两晃。   周瞭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话,他其实早就想过这件事,他断不会带着周望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的,不会离开浣城,如果大伯不来,就只能另做计划。   但现在周涵之上赶着要来,一想到这个家将会被别人以主人姿态占据,他就有了一种兽类被侵犯领地的恼怒感,虽然这几乎是毫无道理的。   这个时候秦月,也就是周涵之的第二任妻子走了过来,她刚转了一圈厨房,非常满意,已经计划着该改造哪些地方了,她双手抱胸,靠到一旁装了湖蓝色有机玻璃的墙面上,开口道:“不吭声?你们以为我大老远放着生意不做来带孩子好玩啊?要不是可怜你们,谁会费这事儿?哪个亲戚敢挑这个责任?”   周涵之知道这是唱黑脸的意思,连忙拍拍秦月,唱起白脸来:“你们大伯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现在没孩子,可想着把你们当亲儿子了,咱们一家人以后要互相信任,啊。”   夫妻两人都不错眼地盯着周瞭,完全没把周望放在眼里。   周望却突然超前伸出手去,周涵之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闪,定睛看了才发现周望是伸手扶住了那只水晶天鹅。虽然他的起始动作更像是要抬手揍人。   周望的眼珠黝黑,用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凉的目光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人,然后缓缓开口:“大伯,大伯母。”他顿一顿,“你们可要住习惯了。”   然后他把手从那只天鹅的脖子上放下来。    第4章   [墙角]   周瞭睡不着。月光从没遮严的窗帘缝里斜淌进来,淌在他的脸上,他也不避,就这么死气沉沉地,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脑子里被塞了太多东西,数据、条款、人名,他从来没有这么焦头烂额过,觉得疲惫和伤心的间隙里,他必须不停告诉自己,他得代替爸妈撑住这个家,他还得照顾周望,他们即将相依为命……这是个多么该死的词!   周瞭翻了个身,掀被子蒙住脑袋,接着他听见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被子外面喊他。   “哥哥?哥?”   “怎么了?”他瓮声瓮气地问。   外面沉默了很久,周望大概以为他哭了或是情绪不佳,他太了解他了,只好探出被子:“我没哭。”   周望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想跟你睡。”   周瞭把下巴搁在床栏上,看着黑暗里弟弟那双亮亮的眼睛:“上来吧。”   得到同意的弟弟抓着自己的枕头爬到上铺去,他的哥哥给他掀开凉凉的薄被,上一次他们一起睡,还是很久的以前的冬天。   周望侧躺下来,面对着周瞭,后者伸手拨了拨他的刘海,以往如果哥哥对自己做这种安抚小孩一样的动作他肯定会生气,眼下却乖乖闭上了眼睛。   周瞭不知道怎么了,他眼睛有些酸,他想对周望说,不要害怕我会照顾你,一切都会好的,但是他说不出来,他跟周望之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温情脉脉的对话,他们总是心照不宣的,哪一方都不会要求过多的感情,因为深知对方与自己血脉相连。   他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我会快点长大的。”周望突然说,周瞭睁开眼睛,看见弟弟的眼睛被那道月光切过,像一条狭长的疤痕。   “我以后会照顾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抛下你。”   周瞭还有些怔愣,周望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由于这个紧密的姿势,窄小的床铺变得宽阔起来。   周望的身体温热,心脏平缓地跳动着,振幅轻轻击在周瞭的胸口,他的耳边是周望微微哽咽,并不掩饰的声音:   “所以你也不要抛下我,永远都不要。”   周涵之顺利拿到了监护权,他跟秦月把行李塞满了小奥拓,大老远搬了过来,立刻将自己视为主人,开始像动物通过排泄划分领地那样,占据这个家。   “我就说嘛,阳台还是放小盆栽好,又秀气又不遮挡光线。”秦月这么说着,扭回头看看周瞭:“你说是吧。”   周瞭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直到晚饭的时候,周望在餐桌上问:“阳台上那棵大文竹去哪儿了?”   “哦我今天叫物业来移到楼下了,那东西不如小盆栽好看。”   周望抬起眼来看秦月,周瞭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背:“吃饭。”   这顿饭基本上是周瞭弄出来的,秦月一进厨房就叫个不停,又是用不惯厨具又是皮肤娇贵洗不了菜。由于许晚晴厨艺糟糕,周瞭确实会一点简单菜式,于是就被从头使唤到尾,而那个周涵之,不知道去哪混了一天,饭点回来一句招呼没有,来餐厅端了碗就跑去客厅看球赛。   这仅仅是他们搬进来的第三天,周望已经忍不下去了。   晚上秦月正敷着面膜,听到外间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她立刻想到了阳台上那几盆吊兰和绣球,奔出去一看,果然已经全摔在了地上,瓷片和泥土混成一堆惨不忍睹。   “不好意思。”周望站在满地狼藉中间,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   “你干了什么啊!这些吊兰很贵的你赔啊!”秦月完全忘记自己脸上还贴着面膜,把脸皱成一团尖叫着。   周涵之和周瞭被惊动也很快赶来,正撞见周望漫不经心地说:“我赔啊,你不就是用我的钱买的这些丑玩意儿吗。”   “小崽子你说什么呢!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找茬也不长眼睛,以为老娘好惹?!”说着就作势要上前揪周望的衣服,周望其实已经和她一样高,抬手就挡了。   “我就是不长眼,所以别再往我家里搬垃圾,我不长眼但一踢一个准。”   秦月抓狂了,周涵之却站在一旁半句话不帮腔,周瞭看了眼他,忙上前拉住秦月,“您别生气,小望他心情不好,不是针对您。”   秦月以一敌二,周涵之也不过来帮忙,她只好妥协,扯了扯衣服道:“心情不好能拿长辈撒气吗,看你们可怜……哼。”说完转身就走,经过周涵之时瞪了他一眼。   周涵之今天意外阴沉,一整天也没听他开过口,这时候他将两兄弟来回看了一遍,目光最后在周瞭身上停了停。   这个暑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却也比想象中过去得快。   周瞭的分数远超一中分数线,只要报名当天跑一趟就好,因此临近开学,他的同学都在跑各个高中的招生办,他却一直呆在家里。   却也并不是轻松的,高一的物理课本这么多天也没有预习完,秦月总是有各种各样零碎活儿要使唤他。   而周望,已经很少能在白天见到他了,他的叛逆期来得不合时宜,一碰就炸,周瞭有些身心俱疲,心想就这几天了,开学以后小望和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跟周涵之夫妇减少摩擦,只要撑到他高中毕业,他就能要回监护权。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但这其实是个多么可笑而幼稚并且懦弱的想法,别说三年,暑假这三个月,他也撑不过来。   周瞭到楼下扔垃圾的时候,看到周望跟一群混混往这边走过来,这时候天光已暗,路灯还没亮起来,周望靠在墙上,指尖夹了烟,姿势看起来根本不像新手,火光在远处也看得见,闪闪烁烁的。他跟那几个耳洞一圈的男生讲了会儿话,便挥挥手告别了,周瞭远远看着他,等他抽完了手上的烟,拿脚碾灭了。   周瞭看着弟弟慢慢走回来,他稚嫩的脸庞忧愁而不耐,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骄傲又简单的小望了。   “你什么时候学的?”周瞭站在原地,他出声才惊动了神游的周望,周望立刻慌神了,踌躇了一阵才答:“一个月前吧。”   “那些是你同学?”周瞭抬抬下巴。   “不是。”   “怎么认识的?”   “哥……你别问那么细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他们不是坏人,也有在上学。”   周瞭没再说什么,“上楼吧。”   周望跟在他身后,看哥哥单薄的背脊,心里始终过不去。   “哥你不用担心我。”他有些难过:“我说过要照顾你的,我不会乱来,我只是心情不好,看见那两个人我就担心自己会……我必须走开一下。”   “哥你不要生气。”   周瞭的背影顿了顿,“我没生气。”   两个人回到家里,周瞭才去洗完手,秦月就递过手机来:“你大伯找你。”   周瞭挺疑惑地接过来,“喂。”   “周瞭啊,你给大伯送下东西过来,我跟你大伯母最近吵架了,麻烦你了啊。”   “哦。”周瞭用肩膀夹着手机,把湿手在毛巾上擦了擦:“送什么?”   结果周瞭拿着周涵之的钱包找到他的时候,周涵之正倒在沙发上酒气熏天,而那一屋子人正热火朝天地铺开麻将局。   这很显然是一个小型赌场,周瞭有些头皮发紧,他走过去对周涵之身边的人点点头:“我是来带我大伯走的,麻烦了。”   坐在周涵之身旁的男人将周瞭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小伙子坐一下呗,你看他醉成这样,等他清醒一点了你再驼人走也轻松。”   “不耽误了,我还有作业。”他勉强自己笑了笑,然后弯下腰去拉周涵之的胳膊。   哪想周涵之一把挥开了他,翻个身陷沙发里继续睡。   周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屋里的氛围让他不舒服,但却也没有明显的危机感,他呆在原地,又尝试拉了拉周涵之。   “没用的。”   周瞭抬起头,开腔的男人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就说让你再等一会儿呗。”   他只好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旁边在打麻将的有人回头扫了他几眼,便继续忙手头上哗哗响的方块,周瞭有些坐立不安,这时候那男人抽完了烟,站起身拿了只杯子到饮水机那给他接了杯水,递过来:“喝点水。”   “不用了,谢谢。”   那男人笑一笑,也不勉强,把杯子放下,却是在离他最近的沙发上坐下来,用下巴努了努他手里的钱包:“带了多少来。”   周瞭捏紧了,“我不知道,我大伯的钱包,我没打开。”   “他叫你送钱来,就是还我的,你打开看看有多少。”   周瞭只好打开数了数:“六百。”   “哦,他欠我两千。”   周望有些慌了:“我叫我大伯回去拿给你,他只让我带钱包来,没跟我说别的。”他站起身,想绕过那个男人去拉周涵之,结果一只手拍到了他的大腿上。   “不用了,你留下来陪我玩两局牌,那些钱就算还上了。”   周瞭被那一下拍懵了,脑子里有那么两秒完全是空的,等他回过神来,那只手已经顺势摸到了他的腿根。   他迅速挥开了那个男人的手,往旁边闪开:“你干什么?!”   三张麻将桌,没有一个人抬头往这边看一眼,周瞭用余光撇了撇自己和门有多少距离,他现在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沙发上的人看着他,却笑了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他竟然还伸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带你去休息一下。”他话音刚落,不知往哪儿来了两个人,从周瞭身后扭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就把他往屋里拖,他想张口呼救,被一把捂紧了嘴。   他从来没有觉得过同性的手掌会那么恐怖,简直像直接掐在了他的灵魂上,他的血液全都快速地冲上头顶,他拼命踢蹬,像条落在旱地上的垂死挣扎的鱼。   也许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某根孱弱而胆小的神经让他想起了爸爸妈妈,他才15岁,他的腕骨被高大的成年人钳住就几乎无法动弹,他的眼前闪现爸爸妈妈的脸,他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哭了出来。   但那仅仅是极其短暂的一瞬,如果这种无望的求救意识耽误太长时间的话,他就真的完了。   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捂住他嘴的手松了一些,趁这空当他张嘴就咬了上去,立刻见血。摆脱了一个人,剩下那个拼命想抓稳他已经来不及了,周瞭被拖进屋的时候瞥了一眼窗户,大概因为夏天的关系,窗户是完全打开的,他们并不是蓄谋已久。   这里是二楼,周瞭一点没犹豫,拉开窗就跳了下去。    第5章   [壳]   是周望给他开的门。   周瞭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踝,忍着痛回到家,敲门以后他还忐忑着,因为这间屋子里住的已经不仅仅是他信任的亲人了。   然后门被从里面打开,暖黄色的灯光照到他脸上,他看见周望的那一瞬间只觉得轻松和安全。   “你怎么了?”   周望被吓到了,他哥哥头发凌乱,脸上流着血,他走进来的姿势也很奇怪,周望这才注意到他的两条裤腿都被擦破了。   周瞭朝屋里看了看:“秦月呢?”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秦月的名字,不同于周望,他一直打算扮演好孩子的。   这让周望更加觉得事态严重了:“她没在。”   “那好。”周瞭反身就将大门落了锁,“今晚别让他们任何一个进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望急了,伸手搀住他哥,他看出来这应该是脚踝扭伤。   “给我拿点冰块,虽然大概来不及了,先敷一下,家里云南白药还有吗?”   对于一直被回避问题的哥哥他发不出火,只好赶紧从冰箱里找出冰块来拿毛巾裹好,等他掀起周瞭的裤管,他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扭伤挺严重的,肿了老高,周望拿手碰了下周瞭就龇牙,他这一路上紧张得没觉得多疼,等现在坐下来了,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骨头已经错位。   “骨头应该没事。”周望适时打消了他的顾虑,捧着他的脚左右看了看。周望小学一直是校足球队的,对外伤有一定了解:“但是哥你还是去医院吧,不处理的话好得会很慢。”   “今晚哪儿也不去。”周瞭弯下腰自己拿过冰块,“你给我找点药就行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周望蹲在他哥哥面前,忍着焦虑又问了一遍。   “你别管了,今晚别给任何人开门,明天一早我就去法院,趁着还没开学……我会办妥的。”他低头按着脚踝,周望只看得见哥哥细碎的刘海,当他注意到哥哥语调里的变化时,才更凑近了些,然后他惊慌地发现周瞭哭了。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啊!”他抓住哥哥的肩膀,觉得自己要炸了,周瞭几乎从不哭的,对哥哥的眼泪的印象微乎其微,他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状况,周瞭哭了的话,他苦苦压抑了那么久的负面情绪就像突然拔掉了塞子,周瞭就是他的塞子。   “小望……我想他们……”周瞭哽咽着,他拼命想忍住这种懦弱的发泄,更何况周望正看着他,这个家已经足够脆弱不堪了,他垮了怎么办。   “哥……”周望那火山一样的情绪被周瞭眼睛里源源不断的泪珠浇灭了,他伸手去给周瞭擦眼泪,手指很快被浸湿,那些带着温度的液体让他心慌。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去,紧紧抵在哥哥的额头上,他压低声音说:“不怕,你还有我,哥哥不怕。”他想说他也想爸爸妈妈,但是不行,周瞭需要的不是这个,那些无可挽回的悲伤是致命的,他尚且年幼,却也知道这时候只有活生生的,触碰得到的人才可称为稻草,给哥哥抓稳。   周瞭很彻底地哭了一场,周望陪着他、安慰他,终于把那些惊惧赶走了,周望等他平静下来,才开口问:“是周涵之吗?”   周瞭别开头,但周望看清了他咬牙时腮边的凸起。   “你是被他的电话叫出去的,他打了你吗?”   “周望。”周瞭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叫了弟弟的名字:“你记住,周涵之是个人渣,而我不会让他再踏进我们家半步的。”   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周望没有忽略周瞭突然绷紧的面部肌肉,他已经伸出手去了,周瞭还是先他一步接起了电话。   听筒里有细微的杂音,这让他觉得像是有张磨砂纸在擦着他的神经。直到周涵之出声问:“周瞭?”   “说。”   “到家了啊那我就放心了。”   “……”   “刘哥都跟我说了,他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那么冲动呢,没有受伤吧?怎么能动不动跳窗户呢你真是……”   “我会拿回监护权的。”周瞭打断了他,随即挂了电话。   周望看着他:“所以都这份上了你还不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   周瞭张了张嘴,他说不出口,并且直到现在,那个男人的手停留在他身体上的触感都还残留着,惊恐清晰,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伤害,而周涵之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没办法跟周望解释这些事情,他尚且模糊的性意识也让他根本不敢回忆。   “这个以后再说。”他站起身,瘸着腿把湿掉的毛巾拿回卫生间。   周望在原地蹲了一会,才站起身走到周瞭旁边接过他的毛巾,“我来,你去躺着。”   然而事情并不是周瞭想得那么简单的。   第二天一早周望骑车把周瞭送到了市法院门口,然后周瞭一个人进去了,他被勒令呆在原地,看他哥瘦瘦的,瘸了一条腿,一级一级地走那排楼梯。   他伸手到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再从另一个口袋找出了个一块钱的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上。   周瞭找到法院里的信访接待处,办公室里只坐了两个工作人员,排队等候的却有一大堆,他只好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旁边的大妈就跟他聊了起来。   得知周瞭是一个人来的,并且是要咨询监护权的事,那大妈觉得他不容易,就多说了几句:“其实信访根本没用,照本宣科随便答你几句,我来这多了解下我那案子的范围,完了还得去律师事务所,现在的事哦,不打官司根本拎不清,何况打了官司都不一定能成。”   周瞭等了很久,在信访处要下班之前排到了他,听说他是未成年人,要变更监护权,立刻三言两语打发了他,简而言之,如果监护人没有重大过失,基本不可能变更。   周瞭从法院大门出来的时候,周望已经解决掉两根冰棍了,他看见哥哥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连忙在路边的冰棍摊又买了支雪糕。   “哥,怎么样?”他跑上前给周瞭递雪糕,黏糊糊的奶油已经淌下来些,他换一只手拿,吮了吮手指:“你快吃,要化了。”   周瞭摇摇头:“你先回家吧,我还要去趟律师事务所。”   “怎么行,这都中午了,下午不行吗?”   “我想早点解决。”周瞭皱了皱眉,“我去看看,很快的。”   “那你去吧,我在这等你,你都这样了自己怎么回去。”周望不由自主地撅了撅嘴。   “嗯。”他揉揉弟弟的头,就往法院对面那间看上去挺气派的律师事务所去了。   周望看一眼手里的雪糕,只好忍着满嘴的甜腻味儿剥开来。   律师事务所似乎也到了午休时间,前台没有人,贴了logo的玻璃门却是开着的,周瞭屈起手指敲了敲,里面没人应。   他抿了抿嘴,往里面继续走。   这间事务所规模挺大,办公区宽阔,周瞭从那些堆满文件的关闭的电脑屏幕反射出他的倒影的桌前走过,越发忐忑,而且一直没见到人,他担心让人看到了以为他是偷溜进来的,正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谁?”   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里间一间单独隔开的办公室收拢了百叶窗,玻璃透明赶紧,他一眼就看到了从一堆文件里站起来的青年。   “有事吗?”那个人声音温和地又问了一遍。   “啊,我……”周瞭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背包带,他的包里有他和周望的户口本和一些单薄的学生证件,他指望用这些东西来改变自己和弟弟的命运。   “我是来咨询的。”他说。   青年伸出手,露出微笑:“那请进吧。”   那是段沂源第一次遇见周瞭。    第6章   [牙]   周瞭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的时候周望已经快饿晕了,他忙把车骑到对面去,气若游丝地对他哥说:“我饿。”   周瞭噗嗤笑出来,伸手拍拍周望的脑袋,周望已经饿得懒得甩开他了,“快上车。”他现在只想赶快吃到周瞭的蛋炒饭,这道菜从来都是把他和他爸从许晚晴魔爪中拯救出来的救命稻草。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我们在外面吃吧,快一些。”周瞭看看表说。   “诶,可以吗?”   “嗯。”周瞭笑着,跨上后座。   哥哥曾经说过,他们兄弟俩在有工作能力和时间之前只能依靠爸妈的遗产,所以生活决计不能像从前那样了,不该浪费的一丁点儿都不能浪费,其中自然包括下馆子。   所以能够吃到久违的杨记猪排饭的周望简直满足得要灵魂出窍,抹完嘴后才想起来问周瞭:“有什么好事儿?”   “嗯?”   “你从那个律师事务所出来以后就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带我出来吃饭,怎么?能解决了?”   “嗯。”周瞭笑得如释重负:“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律师,他说可以帮我们,只要找到监护人失职的证据,他可以优惠接我们的案子,真是没想到,在法院的信访处明明觉得毫无希望的。”   “可信吗?”两人走出饭馆,周望一边问一边跨上自行车。   “我也觉得意外的幸运,不过我还是学生,他应该没什么可图的吧,看上去是很年轻有为的律师,谈吐得体,大概是没问题的,如果真的要走诉讼,到时候签合约我也会看咱们现在的钱能不能承担。”   “所以这些事儿你都能跟我商量,周涵之对你做了什么,却不能说吗?”   周瞭跨坐到后座上,抓了弟弟的衣服:“……以后会跟你说的。”   “行。”周望一蹬踏板,单车滑出去:“不是说需要周涵之失职的证据吗?我出去弄点伤回来,就说是他打的,这算一个法子吧?”   “说什么呢,这是开玩笑的事儿吗?!你什么也别管,马上开学了我给你借的课本预习没?”   周望耸耸肩。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家门口竟然聚了不少人,有物业的也有居委会的,而秦月两手叉腰站在楼梯口,正像按了快进键一样飞快地嚷着:“你说我打个麻将回来,门就被俩小崽子落了锁了!我还以为我走错屋了呢敲门敲半天!知道我没带钥匙还落锁,什么居心!不是自个儿生的你待他再好他也不跟你亲,我到底是倒多大霉要大老远跑来趟这浑水!”   她骂得起劲,周瞭和周望走到门口了都没歇,直到有人开口说:“孩子回来了,问问吧,指不定是给忘了。”   “麻烦叔叔阿姨了。”周瞭冲大家点点头,“我们今天出门去学校,怕家里进小偷就锁了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边拿钥匙开了门:“进去吧。”后面这句是看着秦月说的。   秦月扭脸往里走,那些被她硬拉来的人一脸哽得慌。   进门换鞋的时候周瞭低声对周望说:“我会想办法,先让他们继续呆着,我查一下家里的开支,律师说爸妈的遗产他们是不能动的,你一定不能任性好吗?”   周望直起身,“哥,爸妈走的那天我就不是小孩儿了。”他想起白天周瞭走在好高好长的阶梯上,白衬衫被汗水染湿了一点点,他为了顾及伤了的脚踝而倾斜着身体。   那个时候周望再一次肯定,周瞭是他的哥哥真的太好了。   他必须也为他做些什么。   “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他冲周瞭露出笑来。   周涵之是在当天晚上回来的,秦月骂骂咧咧地给他开了门,好像她自己没有整晚夜不归宿一样。   “你跑哪儿鬼混去了?啊?是不是又去赌了?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你这种男人,整天不出去赚钱就晓得……”   周瞭在卧室里看书,周望走到门口,砰地关上门,那整天都要抱怨自己“瞎眼”“倒霉”的女人的声音总算隔在了门外。   周望走回来趴在地上继续写他的吉他谱。   周瞭看了看,之前爸妈还说过,周望升学考成绩好的话,就给他买把吉他,结果一夜之间他们变成了眼下这样的状况,吉他自然是要落空的。   这个时候俩兄弟的卧室门被敲响,周涵之在门外说:“周瞭我找你。”   他们对视一眼,周瞭起身去打开了门。   周涵之看上去狼狈极了,脸色蜡黄头发了凌乱,眼睛布满血丝,他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冷似的缩着肩膀,直接了当地对周瞭说:“大伯现在欠了笔债,你看着拿点钱给我。”   周瞭简直不敢相信,事实上直面周涵之都让他本能地排斥。除了那个被挂断的电话,周涵之并不打算再对那天发生在周瞭身上的事作解释,而是敲了门,问周瞭要钱。   “我手里只有我跟小望的学费,不能动。”周瞭想关门,周涵之却伸出手迅速挡住了:“存银行里干嘛,我这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就不懂得先取出来吗……就当我借的就当我借行了吧?”   周瞭忍了忍:“别告诉我那笔钱你已经花光了。”   “……那么点哪够花。”   当初监护权判给了周涵之,居委会的好心人就请了个律师来帮周家两兄弟拟定了个协议,除了未来三年周瞭和周望的学费生活费,作为酬谢已经给了周涵之十五万,这是周瞭决定的数字,这是遗产里很大的一个百分比,剩余的钱几乎堪堪能支撑他和周望大学毕业,不够吗?周瞭想,可那是我爸妈的遗产,是他们的遗产啊。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周瞭在他面前狠狠关上门,但是周涵之留意到在门合上的间隙,坐在地板上的周望抬着头看他的眼神很不寻常。   果然第二天一早周望就找到周涵之,周涵之进厕所刚解了皮带,他就推门进来了。   周涵之连忙扣好裤子,扭头看这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子。   周望靠在门上:“你不是从我哥那拿不到钱吗,我给你,你要不要。”   “小孩子别说胡话。”周涵之尿都不撒了:“你怎么给。”   “我朋友家里有钱,但他家里管的严,你如果扮他老师家访去,就说学校搞的去澳大利亚的游学夏令营是真的,一笔可以拿到两万四,我们分一万给你。”   周涵之心动了,犹犹豫豫地扯着裤腰:“你们小孩儿翻脸还不跟女人一样,哪有我个大人听你们使唤的。”   “你以为我待见你。”周望冷笑一声,“要不是我哥连把吉他都不给我买,我能用得上你,你爱干不干吧。”说完他就要开门走人,周涵之连忙伸手拽住:“行行,我去,大伯、大伯也算是帮你买吉他吧。”   周望斜了斜嘴角,把周涵之的手拿开:“晚上穿好点,打扮斯文点有个老师样,我先出门,过个十来分钟你再出来,别让我哥发现。”   “行,大伯谢谢你给解了燃眉之急!”   当天晚上周涵之跟着周望来到了城东最有名的一片别墅区,那男人一进去就咂着嘴四处张望,赞个不停,周望的朋友出门跟他们碰头,对了一下说辞,便匆匆回去了等着。   周望跟周涵之站在喷泉旁,他掏出根烟来递给周涵之,自己也咬一根,再拿出打火机来给两人点上。   周涵之早就看出来周望不是个乖牌,比起他那个正经得不行的哥哥,所以才肯相信这坏小子拉他入伙是个靠谱事。   他吸一口,发现味道不错,便问:“什么牌子的?”   “印象。”   周涵之吃了一惊:“你们小孩儿拿来的钱,这烟当地都不好买吧。”   “所以跟你说我那朋友有钱啊,人又仗义,他从他爹那偷来给我的,你帮他就是帮我,懂不,我的吉他就靠他了。”   周涵之当即眯起眼来深深吸一口。   不多时就到了约定时间,周涵之还特意叫了口香糖祛烟味,然后拉拉衣服拿个公文包像模像样地进了一栋挺打的别墅。   大概半小时后,里头传来了骂声,正处在变声期的男生尖着嗓子说:“爸,就他,威胁我来敲诈你们!让哥哥扭他去公安局!”   周望嘴里叼着烟,往喷泉旁的池塘走过去几步,从兜里摸出些面包屑来,撒到水面上,明亮的灯光把睡眠照得波光粼粼,鱼群聚过来,张着嘴吃饵,挤挤挨挨地聚在他脚下。   他每次来这里找胡博,都会带点面包屑喂鱼,时间久了,哪怕在晚上,他的脚步声近了,鱼都会围过来。   有的人比鱼还笨,只消一次,就能上钩。    第7章   [惊蛰]   秦月正准备揭了面膜睡觉,却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让她去保释周涵之。她气急败坏地换衣服再摔门走人,这一系列动作都没有惊动到看书入迷的周瞭,直到周望回来,问他有没有新牙膏。   弟弟拿着牙刷站在门口,已经洗完澡,头发清爽地沾着水珠,周瞭才想起来问:“怎么这么晚回来?”   “去图书馆给胡博抄作业。”   周瞭知道胡博,弟弟那种臭屁性格能交到的唯一朋友,并不是他看到的那些小混混,便没有多问,找了牙膏给他,就自己先睡了。至于周涵之和秦月去了哪儿,他巴不得那两个人别回来。   第二天是两兄弟报名的日子,周瞭起了个大早,才热好包子,门就被大力掼开了,周涵之怒气冲冲地率先冲进来,秦月紧随其后,把包摔在地上也一眼不错,两人直奔卧室,把还在赖床的周望拽起来。   周瞭连忙跟过去,正好看见周望睡眼惺忪地被周涵之拽住衣领,然后一拳打在右脸上。   周望偏过头,从嘴里吐出带血的唾沫。   这个场景让周瞭一瞬间红了眼。   他冲过去拽过周涵之,哪怕矮了半个头,周涵之还是被他瞬间爆发的力量扯翻在地,周瞭顺势一脚就跺到他身上,想再下第二脚的时候,周望却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他。   “放开!我`操`你大爷你敢打我弟!”周瞭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周望险些抱不住,秦月在旁边慌张了一阵,才七手八脚地跑过来阻止周瞭。   “哥!打了他咱就没证据了!”   周涵之爬起来:“不光你弟,老子连你一块打!”结果就听周望这么叫道,立刻懵在原地。   他在公安局被折腾了一个晚上,秦月来交了保释金都不放人,扭他来公安局的那家人要告他诈骗,那个本来该是和他串通骗家里钱的毛小子反咬一口,说被他威胁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他从来没做过的事,而那小子的哥哥,是公安局的刑侦科的科长。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是周望那小兔崽子阴他,怒不可遏,发誓出了公安局就要把那小子揍得爹都不认得,当然了,那小崽子已经是个没爹的了。   他一晚上都只想着怎么揍人,却并没多想周望阴他的真正意图,而周望现在这一嗓子,算是把他吼醒了。   证据?什么证据?他的目光停在周望已经青紫破皮的嘴角,是啊,骗了他还敢回家安安稳稳睡大觉,这小杂种是等着他回来揍自个儿呢。   周瞭停下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看自己的弟弟。   “这可不是我自己弄伤的,是他打的。”周望放开哥哥,直起身,拿拇指在嘴边蹭了一下,见着血的时候却浑不在意:“今天不是正好报名么,哥哥你们班头老汤不是也疼我,今天起我就算她学生了,让她带着我去公安局,这算家暴吧,嗯,周涵之看在你刚从局子里出来的份上,我准你在外头吃顿早点再进去。”   他说完,伸了个懒腰,抽抽鼻翼:“哥你热了肉包子?”   周涵之百口莫辩,不管是周望脸上的伤还是诈骗案,警方当然不会相信一看就品行不端的成年人,而去怀疑被老师领着来报警的初中生。   在公安局吵了一上午,这家暴案倒也不至于拘留,但刑侦科的科长打来电话,说两兄弟本来就是孤儿,还被这么个人渣祸害,关到他们家起诉诈骗为止吧。   于是周涵之连早点都没吃,又蹲进去了。   秦月如何撒泼耍赖都不成,只好来求周瞭,说一家人怎么能那么绝情。   周瞭站在那,面无表情,秦月伸手拉他胳膊,他一把甩开,不耐烦地低喝:“别他妈烦我。”   从早上周望被打了一拳开始,他整个人都变了,浑身戾气一点儿不像平时斯文内敛的模样,他的怒气才在周涵之身上发泄了一脚,远远不够,但周望接下来的话把他给打断了,不管是愤怒还是心疼,都被打断了。   周望才12岁,他是怎么在心里推演这些心机,并把它们付诸实现的呢?   包括来到公安局后听说周涵之诈骗嫌疑的始末,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既定的事实,周涵之再怎么申辩,甚至诬陷自己12岁的侄子都洗脱不了,只等上诉。但是他信,他信周涵之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   他憋着火,不知道撒哪儿,他简直有些不认识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周望。   那是他的弟弟,会跟他撒娇、在长高之前一直坐在他的车后座上、他甚至能回忆起他瘦小柔软的身体躲进自己的被窝,还有稚嫩的哭腔。   周瞭转过头去,看正跟汤老师告别的周望,他嘴角有伤,这时候却咧着嘴笑起来,特别天真乖巧似的。   不管怎么说,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报名,周瞭把两人学费从ATM机取出来,周望拿了自己那一份,就跟哥哥挥手。   他的告别显得很急切,转身利落地穿过马路,就消失在街角了。   周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他的学校方向跟小望的不一样,以后再也不会有放学后同路回家的机会了。   小望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长大。   事实上他早就长大了。   周瞭在学校办完手续,去了律师事务所。   这次正值工作时间,玻璃门里的办公区有不少人在忙,周望在前台报了名字,到段沂源的办公室外等,等了半个小时上一个委托人才出来,周瞭把书包搭在肩上,走进去的时候却没第一眼见到段沂源,他又陷在那堆文件里忙活了好一阵才抬起头。   “啊你来了。”段沂源微笑,“我正准备给你电话,你考虑好了吗?如果决定监护权变更,我得先跟你的监护人协商,目前没有足以让事态升级的证据。”   “我来就是想跟律师说这个的,已经有证据了。”他顿了顿:“我大伯现在身上背了诈骗案,而且他在公安局已经有家暴记录了。”   “是吗?”段沂源皱了皱眉:“怎么会那么快。”   周瞭垂着头,有些不自在地拽了拽书包带:“只能说那个人渣是时候滚了。”   段沂源决定不追究这些巧合来得那么及时,事实上他接这件连立案都无力的咨询也并不是遵循职业判断,就连恻隐之心都不能足以解释。   他不准备去探究自己的动机。段沂源十指交叉,看着面前青涩而忐忑的周瞭,虽然对方脸上的神情冷漠。这个少年身上有种吸引人的、矛盾的气质。   “这么说你考虑好了?我会到公安局收集资料的,并且设法让你大伯主动放弃监护权,这会简单一些,毕竟你们现在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监护人,这种民法官司打起来会很耗时。”   “如果他放弃的话……我们必须被别人接手吗?”   周瞭抬起头,这么问,他的眼睛简直让段沂源有些不敢直视。   段沂源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不对劲。   “咳,因为有了你之前变更监护权的经历,如果你没有意愿接受其他亲戚的监护的话,这里的监护权可以由当地居委会承担。”   “这样的话,我和我弟弟,就不需要跟别人生活在一起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段沂源似乎受到了感染,再次微笑起来。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律师,我得付多少钱呢?”   “需要付钱的话在我答应帮你的时候就就会签合约了。”段沂源站起身,看了看表:“我不会接受报酬的,这样吧,你今天钱带够没,请我吃饭吧。”   周瞭坐在椅子上,仰视他,好久才回过神:“这不行的,我必须得付钱。”   “我每年都要做几件免费案子,你只不过是正好中奖而已。”段沂源走到衣帽架边将西服外套取下来穿上:“走吧,地点我来定。”   周瞭连忙站起来,从书包里找出钱包,打开来却只见到一张五十块卷皱的边角,这是书费的补余。   “看来我的挑选范围要缩小了。”   “不、不,我现在就可以去取钱。”   “就楼下的面馆吧。”段沂源愉快地决定,然后伸出手揉了揉周瞭的头发。   很久以后他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碰周瞭,少年细软利落的短发在手心的触感非常温和,却又好像抓不住的沙砾,从指缝中轻巧地漏出去。   执念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产生的。   ----------------------------   不造为啥回复不了 谢谢追文小天使=3=    第8章   [导火]   周望报完名,胡博正好参观完教室,跑过来揽住他肩膀:“倒霉,又没分到一个班。”   周望把找补的零钱折起来装进裤兜,“不同班不是更好,我给你做作业就不容易被认出字迹。”   “我是那样的人吗!”胡博装模作样,末了又补充:“不过都全靠你啦,上了初中就有月考,每个月被我爹揍一顿我可吃不消,你可得罩我。”   “帮你补到前十都没问题,就看你乐不乐意来。”   “饶了我吧,你给我整理小抄就够了。”   周望给他一个“出息”的眼神,往单车棚走去,胡博在后面问:“去哪儿?”   “公安局。”   “又去那,不是搞定了吗,我爸已经请了律师了,你别操心那人渣操心下我的暑假作业行不?”   “都给你写完了,明天上课给你。”周望打开车锁,跨上去:“胡博,谢了,你帮了我大忙,犹记在心。”   “别跟我说这些,不适合你。”胡博上前抓住周望的车后座,用力往前一推:“好走不送。”   周望骑着车到公安局,说探视周涵之,登记后就进去了。临时拘留的人被关在羁押室内,有个女警察领周望到探试间坐下来,就到一间上了锁的铁栏门前,把门打开。   周涵之正躺在靠墙的长椅上睡着,被警察叫起来,他睡眼惺忪地挠着脑袋走出来,见着周望,当即脸就黑了。   女警察交代了两句,大意临时拘留不能超过48小时,周涵之马上就要转到拘留所了,让他们快点,便出去了。   警察的办公区就在隔壁,门洞没有装门,人来人往,并无隐`私可言。   周涵之歪坐在椅子上,瞪着周望,不说话。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跟头栽到这儿的吗?”周望一手杵着下巴,轻飘飘地问。   “哼。”周涵之有点气笑了,笑他自己被个小崽子蹬鼻子上脸:“知道啊,我弟弟生了个小白眼狼。”   周望垂着眼睛:“你要是没碰我底线,还不至于那么惨。”   周涵之看着他,觉得让个毛小子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实在憋屈,却又想听他下文,他预感周望来这趟并不仅仅是来耀武扬威的。   “你那天电话把我哥叫出去,做了什么?”   周涵之的眼睛亮了亮,原来是这个。他坐直了身体,把上半身压到桌子,逼近了周望,伸手在男生的头上撩了一把:“你哥其实比你厉害多了,二楼虽然不高,但那是眼都不眨地往下跳。”   周望抬起头,直视他:“你说什么?”   “差点儿就成了你知道不?我前头欠了两千块,利滚利早不止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看你哥眉清目秀的,不正合姓刘那变态的口味,而且我听说,给处男开苞可不止一两千,更别提干净的学生雏儿了。”   周望觉得他好像听懂了,却又没懂,他的瞳孔颤抖起来,死死盯着周涵之,周涵之就爱看他这样。周望已经彻底把这个卑劣的男人惹毛了,他不会用对待孩子的方式去对待周望,事实上从一开始,周家两兄弟在他眼里就不是孩子。   “差点儿就成了啊,怪只怪姓刘的太没脑子,让你哥给逃了,不然你作,你在我面前可劲儿作,我半点儿不觉得遗憾……你宝贝你那哥哥,可他差点儿就让男人骑了。”周涵之重咬了“骑”字,他满意地在周望的眼睛里看到疑惑惊慌的神色,这种被吓坏的小鹿一样无助的目光,他神经质般地咯咯笑起来。   “你胡说什么……”周望深呼吸了两口,往后退让,周涵之凑在跟前的笑脸让他恶心,他甚至闻到了他的口臭。   “你去问你哥,不就知道了?对了,你大概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喜欢男人的变态吧,那些变态啊,就好你哥这一口……”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周望举起了椅子,他连忙抱头,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警察在外间看到情况,立刻冲进来拦住了周望,周望的眼睛通红,神情挣扎犹如困兽。   “干什么呢!当这什么地方,谁放这小孩进来的?爹妈呢?”一个中年警察吼道,刚刚领周望进来的女警察小声说:“孤儿,拘留的那个是他大伯,家暴,还是个诈骗犯。”   这句话算是帮了周望,他被松开来。   周望不错眼地盯着周涵之,他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对不起,叔叔阿姨。”他这么说,却连看都没看旁边的人,“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跟我大伯说完就走,行吗?”   中年警察把椅子抄到手上“动作快点。”便招呼大家到外间去。   周望走过去,朝仍旧坐在椅子上,莫名地不敢动弹的周涵之弯下腰,伸手抓住周涵之的头,把对方朝自己压过来,紧紧贴着他的耳朵,说:   “你要是敢再来招惹我和我哥,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我不满十四岁,顶多进少管所,懂吗?”他一只手狠狠揪着周涵之的耳朵,真想就这么将对方撕了,直到周涵之受不住,一把搡开了他。   周望的眼里是真真切切想把自己剐了的意思,周涵之看出来了,他骨子里欺软怕硬,几乎动物本能一样畏惧这样血腥的目光,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忙不迭点头:“我走,我走远远的。”   段沂源第二天去拘留所见周涵之,才刚刚说起周瞭有变更监护权的的意愿,周涵之就忙不迭地同意,“要我签什么文件都行,我带我老婆回C省,以后都不会过来了,特别是这件诈骗案,你看我一分钱没骗到不是,你帮我带话啊,记得带话。”周涵之当时这么叮嘱道,段沂源更加疑惑:“带给谁?”   “周望啊,还能有谁。”   段沂源这才想起来,周瞭是有个弟弟的,他从未见过,听说刚上初一。   不过这念头很快过去了,他得赶回事务所将变更监护权的协议书拟好,之后再跑几趟民政局跟法院公证处,他没想到周涵之那么痛快,手上在准备的东西都是协商材料。   事情出乎预料地简单,他必须得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带给周瞭,今天是周瞭开学第一天。   段沂源走出拘留所,打开车门将那堆已经用不上的文件扔进车里,心情不由好起来,他坐进去点燃发动机,时钟显示的时间离周瞭的放学时间很近,于是他打了方向盘,直奔周瞭的高中。   段沂源今年25岁,大学毕业后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这间律师事务所,普通律师需要度过的端茶送水的实习期、绞尽脑汁接案子的创业期他都跳过了,外人看起来就觉得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要不是他实力过硬,腹诽都会拿到台面上来。   因着父亲的缘故,他做这一行自然有比别人多出来的人脉关系,接案子便会随性一些,别人不想接的或者想接却不敢的,他仗着后台硬,便会揽过来,有点不合时宜的古道热肠。   他至今为止安稳顺利的人生,让他显得温柔有礼,因为不会有什么需要他争夺,他想要的,他都有能力得到。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求而不得变得疯狂,会有人拖拽出他心底的鬼魅,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黑暗面。   然而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这是千禧年的夏末,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律师,接下了一个无助的15岁少年的民事案件,过程意外的顺利,比任何一单公益委托都要简单,他开车到市一中,在路边停下来,等他的委托人放学。   似乎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没有把周瞭当作委托人了。   对面的学校还静悄悄的,离下课铃敲响还有5分钟,夏末的日头仍旧毒辣,段沂源坐在车里,空调风徐徐吹着。他看见一个穿兜帽衫的男生骑单车穿过马路,在校门口停下来。   男生看起来年纪还小,身量却足够将长腿支在车两侧,他大概被晒得有点焉,扯了扯罩在头上的帽子,就趴在车头上不动了。   很快放学的人潮涌到门口,他立刻直起身,不时抬头张望,之后好像发现了什么,抬手招了招。   周瞭走到他身边,也推着单车,两人站在原地说话,段沂源走近他们的时候,正好听到那个应该是周瞭弟弟的男生说:“我放学比你早,以后也一起回家嘛。”   周瞭不同意:“耽误这个时间你还不如回家把饭煮上。”   “周瞭。”段沂源喊了一声,他神清气爽,身上似乎还带着凉气,站在一堆刚从昏昏欲睡的课堂上醒来的高中生中间,显得格外惹眼。   两兄弟同时看向他,周望几乎是在第一眼,就猜测到这是哥哥口中的那个律师,事实上他对那个没见过面却被哥哥毫不吝啬地夸奖的人,莫名在意。   眼下他见到了,又莫名排斥。   “律师!”周瞭挺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想不到那么多年放学时间还是没变。”他耸耸肩:“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周瞭愣了愣:“坏消息吧。”   “嗯,好消息是我今天去过拘留所了,你大伯决定无条件放弃监护权。”   “诶?真的?”   “嗯。”段沂源微笑。   “那、那坏消息呢?”   “骗你的。”   “无聊。”周望沉着脸跨上车,他自然不会对周涵之放弃监护权的消息惊讶。   段沂源把目光转向他,仍旧微笑着:“你是周望吧,你哥哥跟我提过你。”   “哦,他没怎么跟我提过你。”   周瞭什么都没说,伸手就扇了弟弟脑袋。   “不好意思,谢谢律师特意跑一趟。”他扶着车头鞠了个躬。   “别叫我律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名字吗?”   “段、段……”   “叫我沂源哥就可以了。”   周望在一旁龇了龇牙,结果就听见他哥吞吐着喊了“沂源哥”,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他烦死了,为了避免再做出被他哥训的事,跨上车招呼也不打,就骑了出去。   段沂源看了看周望的背影,转过头来对已经跨上车想追却又顾忌自己的周瞭说:“你回吧,改天联系。”   “真不好意思。”周瞭握住车把,冲他低低头,便一溜烟追了过去。   拥挤的车流中,周瞭并肩骑到了周望旁边,不由分说扇了对方脑袋,接下来摇摇晃晃地,两兄弟车头碰着车头,慢慢踩着踏板,往家驶去。    第9章   [成年]   六年后。   周瞭在一堆疯狂pogo*的年轻男女中间被撞得七荤八素,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这间废弃仓库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灯光变幻着颜色,人群看不清面目,除了把他撞疼的肩膀,还有在甩动中打到他脸上的长发。   总之当周瞭终于挤到舞台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舞台上挂了投影幕和印有乐队logo的牛仔布,六台音响轰鸣,周瞭觉得耳朵已经不能用了,他努力冲台上的主唱挥手,但这看起来就像所有涂着指甲戴着朋克手镯的胳膊一样,它们的主人挥着手跟随音乐摇摆。   台上一共四个人,汗水已经浸湿了他们的工字背心。鼓手是个胖子,脸上的肉跟鼓棒落下的频率同步颤动,吉他手和贝斯手在歌曲的留白阶段贴面solo*。这间盛夏的仓库像一只持续升温的铁皮盒子,要把人熔化。   主唱握着麦克风支架,像握着所有人沸腾扭动的神经一样,拿捏他们的痛处,鄙夷地扔开或者高高抛起。   这种好像翻来覆去迎接高`潮的演唱让周瞭吃不消,更何况他是带着一肚子火来的。   当台上的黑发少年唱到“rape me*!”的时候,他终于无法忍受了,撑住地面翻到台上,伸手抓住对方汗津津的胳膊。   周望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哥哥,话筒将他深吸一口气的低微声响放大,他身后的乐手们疑惑地慢慢停下来,鼓噪的观众也纷纷放下手臂。   一时间整个仓库的人都将目光投到周瞭身上,他根本分不了神去搭理,只对周望低声说:“跟我回家。”   周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却并不是周瞭料想的任何一种神情,弟弟已经变得英俊而轮廓锋利的脸竟然像小时候从教室门口探进来那样,拉开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那数秒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下一个瞬间,周望突然凑近眉头紧皱的周瞭,在他唇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周瞭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弟弟就已经举高手,在舞台上蹦起来,接着他又朝着台下的观众做了一个双手抱胸、往后仰倒的动作,周瞭完全没看明白,他就被自己的亲弟弟,一把从台上推了下去。   失重感拽着他的头,在空中的那几秒,周瞭脑子一片空白,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无数双手,稳稳托住他,然后将他安全放到了地上。   人群再次沸腾了,好多人争先恐后地跳到台上,背朝台下仰倒,没有人退开,无一例外的是统一举起的手。   这场“跳水”持续了整首歌,也是这场午夜演出的最后一首歌。   不管怎么样,周瞭虽然被pogo的人群挤到了墙角,他也还是耐着性子等到了结束,因为他已经完全没胆子再挤进去一次了。   乐队退场后周望直接从台上跳下来,拨开往他身边挤试图跟他打招呼的女生,凑到周瞭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周瞭。   还没从头晕目眩中缓过来的周瞭,上下打量了一遍弟弟的破洞牛仔裤和脏兮兮的帆布鞋,周望在他的打量中抬手捋了一把额前的湿哒哒的刘海,那种热烘烘的青少年的荷尔蒙味道扑面而来,周瞭的嘴角几乎抽搐起来。   他不想说话,坐了九个小时的长途火车赶回来又被连折腾带惊吓一通,而且弟弟这副模样已经把他气到懒得开口。周瞭转身就走,不出意外的,周望连忙跟身后的兄弟们打招呼:“帮我把吉他捎回去啊,这边先撤了。”引来一片骂声。   走出仓库后,周瞭立刻被夏夜的凉爽空气包围,太阳穴的抽痛总算缓解了,他跨上停在门口的电驴,戴上头盔,也不看跟在身后的周望,只是拿了另一只头盔递给对方。   周望高高兴兴地接过来戴好,跨到后座,不消提醒,十分乖巧地抱住了哥哥的腰。   这间废弃仓库坐落在杂草丛生的郊区,看上去已经被改造成演出场地一段时间了,门口停了一溜摩托,甚至还有两辆改装跑车,四处弥漫着放肆的青春气息。但独独这幢建筑人声鼎沸,周遭却是一片蚊虫都懒得鸣叫的寂静,晚上看上去,倒十分适合来几个鬼故事。   周瞭最恨鬼故事,骑着辆摇摇晃晃过个土包都要颠散架的电驴,从市区找过来的一路上,他不知道多胆颤,结果却看到自家弟弟养了半长头发,在台上甩得遮住脸只剩个下巴,歇斯底里唱“rape me”。他年纪轻轻,差点没脑溢血。   电驴又摇摇晃晃地跑起来,周望安静得不寻常,把下巴搁他肩膀上,被两人的头盔抵开,又一次次找合适的位置搁。   直到周瞭在路上又遇到来时的那个土包,只得减速碾过去,周望才隔着头盔,声音嗡嗡的,在他耳边说:“哥哥你特意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对吧?”   那尾音里的小得意藏都藏不住,周瞭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几乎顶到了头盔。   第二天是周望18岁的生日,周瞭特意给工作室里的导师请了假,订票赶回浣城,结果找不着周望,手机也不通,周瞭大晚上打电话把胡博给吵醒,才问到弟弟在市郊演出。   半个月后就要高考的人了,竟然还有时间去折腾,这么晚大概也不会有车愿意去荒郊野外,周瞭立马拿了钥匙去把楼下杂物间的那辆电驴推出来。   两个人在凌晨三点回到了家,周望一进门就把背心脱了,露出汗湿的上身,周瞭打开冰箱去拿冰淇淋蛋糕,周望凑过来,站在他身后已经高出一个头来,兴致勃勃地问:“给我买了什么?”   这句孩子气的话让周瞭瞬间消了气,“给你定的蛋糕,本来打算今天晚饭后吃的,索性都过了零点,家里没东西,先垫一下肚子。”周瞭一边说一边转身,脸就撞到了站在他身后不挪地的弟弟的胸膛上,触了一鼻子湿漉漉的汗水。   “快去洗澡!”   周望得逞似的笑着,跑进浴室还不忘说:“我要自己插蜡烛。”   周瞭把乱七八糟的桌子收拾了一下,勉强空出一块刚好放得下蛋糕的干净地方。他去外地读大学后周望一个人住,家里竟然比两个人住的时候还要脏乱不堪,周瞭只不过是比普通男生要爱干净些,这种宏大的整理工程仍旧拿不下,所以他每次回家,只能见到比上一次更离谱的状况。   将纸盘和塑料叉子摆好,周瞭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等周望出来插蜡烛,他实在累,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梦见了好多年前的自己,穿了白衬衫又瘦又弱的模样,四周漆黑,他孤零零站在那,这种危机四伏的压迫感很熟悉,他多少能察觉到这是一个梦,却仍旧神经紧张,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有同样令他感到熟悉的伤害。   那些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它们伸到了他的腿间、捂住了他的嘴、钳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衣物的触碰窸窸窣窣,却更加黏腻,他拼命挣扎,然后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周望。   “做噩梦吗?”周望跪在他面前,轻声问。   “啊我睡着了。”他揉揉眼睛,坐直身体,“快插蜡烛,蛋糕要化了。”   周望看他一眼,动手拆了包装把细长的彩色蜡烛一圈圈插到蛋糕上,末了皱眉:“蜡烛太多了。”   “当然是一年比一年多,你18岁了,小望。”周瞭伸手揉揉弟弟湿漉漉的头发,“诶我帮你吹一下,别感冒了。”   于是接下来周瞭帮周望吹头发,后者小心翼翼地用火柴点燃蜡烛,避免彩色蜡泪滴到奶油上。   这个房间因为吹风机的嗡嗡声,好像突然变热闹起来。   “好了。”周瞭修长的手指最后在弟弟的蓬松的头发里抓了抓,周望目不转睛地盯着跳跃的小火光:“我要许愿了。”   周瞭站起来关了灯,看弟弟闭上眼睛,睫毛垂下一大片阴影。他猜测着小望会许什么样的愿,想过后觉得无非是些青春期男孩都会想的事,能追到喜欢的女生、高考能成功,对周望来说,大概还要加上乐队别解散之类的。   他不知道周望的三个愿望都有他。   希望哥哥永远陪在我身边。   就算知道我是个变态也陪在我身边。   实在不行的话,希望我永远别说出来。   他睁开眼睛,一口气吹灭了十八根蜡烛,房间里完全黑暗的几秒里,他感觉到哥哥的手放到他肩膀上,他依偎过去,觉得这个时候灯泡坏掉就好了。   Pogo:   Pogo一词应该来源于极限运动,指的是原地纵跳。也有说法来自于杂技蹦床和体育竞技。在摇滚乐现场,pogo形象的来说就是伴随着音乐节奏蹦来蹦去。狭义的pogo主要指朋克现场。而广义的pogo则把金属的甩头,民谣的拉圈,朋克的冲撞,工躁的躁动等一系列的现场活动统统涵盖在内。   Solo:   指独奏,非游戏术语。   Rape me:   周望唱的是nirvana的《rape me》。   以上资料来自网络。    第10章   [蝉鸣]   周望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痛苦的窥视的。   也许周涵之在羁押室对他说的那番话是导火索也说不定。他那条也许永远不会被发现的,埋在泥土里的引线被拽了出来,不等他拒绝阻拦,就被点燃了,只不过火星燃烧得有些慢,终于抵达他的心脏的时候,爆破也并不足以致死。   周望从来不是乖孩子,正好胡博又是那种整天逃课去游戏室玩物丧志的二世祖,两人臭味相投,很早以前就接触了些年纪稍长的不良少年,交往过程中自然会了解到一些生物课本上避开不讲的东西。   所以其实周望的性意识萌芽得很早,只是他对这些并不十分好奇罢了,他年纪小的时候,只觉得哥哥是最吸引人的,他的成绩、相貌、总也追不平的身高,甚至哥哥辅导他功课时,握笔指点时不慎在纸上留下的墨迹都特别好看似的。   然后他长大一些了,读初中的时候跟胡博一起看毛`片,晚上回家的时候哥哥正好洗完澡出来,跟片子上的男演员一样围浴巾在腰间,只不过并不是高档酒店蓬松雪白的织物,那是一块有些旧的、散发着和哥哥身上相同的上海硫磺皂气味、松松在腰侧别进去一个角的浴巾。   周望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每次用那块浴巾的时候忍不住放慢它与身体的挨蹭,感受着因为织料陈旧而显得迟缓的吸水力度,大多时候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那是段尚且安全的过渡期,周望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会变得愈发危险。   对哥哥不经意的窥伺以及跟毛`片男主的比较,起先周望只是自以为早熟地想,他自己处在发育期,胡博都开始在小便的时候跟他比大小,他自然也会观察近在咫尺的兄长,那是他最容易获取信息的范本。   直到有一次,胡博搞来的片子是部侧重于男性角色的另类电影。从始至终主动的都是女`优,她用娴熟的手法和口技挑`逗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她的手落在对方的尾椎、像揉`捏乳’房那样揉`捏对方的臀肉、甚至男主的性`器也处理干净不具备侵略性。   然后少年被推倒在床上,对方的身体严密压住他,肌肤摩擦带来的快感让他皱紧眉头,露出略带痛苦的愉悦神情。   周望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周涵之的那句话:   “可他差点儿就让男人骑了。”   周涵之令人作呕的音色在他的脑海中早已被淡化,这句话斜刺入太阳穴的时候,周望下意识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他说,他的哥哥让男人骑了。   在他感到茫然和恐惧的时候,胡博在他旁边低呼了一声:“这次那么快啊你!”   他才发现自己勃‘起了,裤裆隆起明显的弧度。胡博之所以惊讶,是因为片子还处于前戏,以往他从不会那么快有感觉,胡博曾笑他冷感,总要在最激烈的片段才会冲动,并且倒像是不十分情愿的,发泄后总要评价女`优长得丑,声音难听。   胡博洋洋得意:“这次的极品吧,这妞真是实力派。”   他并不知道坐在身旁的周望已经六神无主,脑子乱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然而虽然他感到恐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留意哥哥的隐秘部位,并且很容易将哥哥的一些普通的肢体动作、普通的皱眉和抿唇,往旖旎的方向联系。   那种诡异的他甚至不知道叫做罪恶感的情绪纠缠了周望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明白周涵之所说的变态,指的是同性恋,直到他又用了很长时间,明白自己也是一个同性恋。   并且对自己遭遇过同性骚扰的哥哥,抱有可耻的欲`望。   两兄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前一晚周瞭大概是太累,懒得爬到上铺,侧躺在弟弟的下铺就睡了,周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胳膊搭在哥哥细窄的腰上,身体接触的地方已经出了汗,有些黏腻,然而周瞭连在睡梦中都安静而宽容,并没有因为不适而推开他,睡脸恬然。   周望轻轻挪进了些,把鼻尖凑向周瞭的颈窝,在那里稍稍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把嘴唇也贴上去,辗转在那一小片仿佛种植了罂粟的皮肤上。   夏天的中午总是安静的,因为热度正在孕育一波鼎沸的蝉鸣。   ==================================================================   周瞭勒令弟弟在家里复习,然后自己去附近的沃尔玛采买食材。家里的冰箱里只有冰淇淋和啤酒,听说周望已经吃了几天泡面了,他正是关键时期,别人家的考生都有母亲细致关照,而周望连口热饭都难吃上。周瞭这么想着,有些心疼。   他这次跟导师请了长假,一直到弟弟高考结束再回学校。导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正巧工作室的项目只是刚刚起步,对方公司的验收时间是下个学期,便叫他放心回家。   其实想来,自从周涵之夫妇从他们兄弟俩的生活中滚开后,周围的人都是抱有善意的,比如说自己的导师,身边的朋友,还有那第一个对他们伸出援手的人。   “……周瞭?”   周瞭正在挑橙子,蓦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熟悉,心里觉得惊讶,抬起头来见到站在面前的男人,竟然正是刚刚正想着的人。   “沂源哥。”   段沂源穿着休闲西装,鼻梁上架了副无框眼镜,此时推着只摆了几瓶大容量矿泉水的推车,模样很闲适。   “我老远见到你,果然没认错,就是头发长了一点。”段沂源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抬手指在鬓角边绕了绕。   “啊。”周瞭抓了抓头:“最近比较忙,忘了去剪。”   两人就这么边买东西边聊上了,段沂源跟着周瞭穿梭在各种货架间,也没见他伸手拿东西,周瞭后知后觉地想,来超市只会买大瓶水的单身汉,大概需要请人家到家里叙旧才好。   “沂源哥有空吗,我正好买了挺多东西,不如到家里吃个便饭?”   “好啊。”段沂源干脆地一点停顿都没有。   段沂源是开车来的,两人把东西装进后备箱,一同坐进前座,周瞭看着车窗外,不时感叹浣城变化快,他不过一个学期没回来,就有几栋建筑拆了重建了。   “毕竟大家都不愿意停在原地。”周瞭家很快就到了,段沂源一边熄火,一边这么说。   “这么说来,我临近毕业,却并没有多少闯荡精神。”周瞭解了安全带,“导师鼓励我读研,身边的朋友拉我开设计公司,我却还是想回浣城,自己想想都觉得实在没志气。”   “不会。”段沂源本来也解安全带,这时转过头来,看着周瞭说:“如果你回来,我会很高兴的。”   “是吗。”周瞭没有任何察觉,推开门下了车。   两人大包小包地打开门,周望正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看书,面前摆了个刷刷吹着便签条的电风扇。   他一手拿着书低头认真默读着,一边走到门口伸手去帮哥哥接东西,余光瞥了瞥,才发现哥哥身边多了个人。   “沂源哥来家里吃饭,你去拿点喝的来。”   周望把书随手反压在鞋柜上,“哦”了一声,将东西接过来拿到厨房,再找了茶叶出来,沏了杯热腾腾的绿茶端出来。   周瞭觉得奇怪:“冰箱里不是有冰红茶吗,夏天喝这个太热了。”   周望心不在焉地放下杯子:“那个过期了。”然后抄了书回到电风扇前,自顾自继续背单词。   周瞭打开冰箱,拿了过冰红茶看了日期,明明很新鲜,便知道弟弟又闹别扭了,从他跟段沂源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小子就对人律师十分不待见,都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   他只好拿了冰镇啤酒出来,征询了段沂源,把茶换走。   周望就坐在不远处,眼都不抬。   “我来给你搭把手吧。”段沂源开啤酒喝了几口,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小望开下电视……诶。”   “就别客气了,我肚子饿想早些开饭行不行。”段沂源伸手握住周瞭肩膀,把人掰过去往厨房推,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周望,后者本该埋首看书,却像是能察觉到一般抬头跟段沂源对视。   段沂源轻笑了一下,回头对周瞭说:“我帮你绑围裙吧。”几乎凑到了哥哥的耳边。   周望眯起眼睛。    第11章   [旧识]   周望的学校在高考前一星期放了考前假,给学生们充分预备时间,调节心情也好抓紧奋战也好,这个星期比以往任何假期都让人心情复杂。   周望坐在电风扇前,一手拿冰棍一手拿书,刘海用发夹固定在头顶,周瞭往旁边过的时候瞥了两眼,发现那是许晚晴的东西,发夹上头还有一只小小的缎面蝴蝶结。   “你头发怎么长那么快,上次我回来都还利落着。”   周望目不转睛,嚼着冰块答:“你上次回来是3个月前。”   周瞭被噎住,想了想说:“看完书我帮你剪。”   “嗯。”   周瞭趁这时间找了把锋利的剪刀。周望没一会儿就放下书过来了,把那怪异的发夹取下,刘海全盖住了眼睛。   “剪吧。”他乖乖坐到哥哥面前,“剪完回去小贝他们肯定骂我。”   “为什么?”周瞭拿梳子慢慢把那比小姑娘还长还漂亮的头发理顺。   “我是玩摇滚的啊,这头发养了半年了,长度正好,甩起来帅。”   “噗。”周瞭笑出声,“就不嫌娘娘腔。”   “不,果儿还喜欢我这型的。”   “果儿是谁?”   “不是谁,群体称呼,那些小姑娘最喜欢搞乐队的,她们是不少乐手的食粮,精神食粮肉`体食粮。”   “嗯?”   “就是乐意跟你滚床单,特别乐意。”   周瞭的动作停下来,剪刀停在周望的眼前,周望本来是闭着眼睛的,这时候睁开来,直直望着自己的哥哥。   “咳。”周瞭尴尬似的,“不能这么着,要对人负责,呃,我是说你长大了,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找个好姑娘,要对人负责。”   “我又没说是我。”周望面无表情,其实是在憋着笑,“我只是说她们喜欢我,我又不喜欢她们。”   周瞭:“臭小子。”   剪刀簌簌地切断发丝,地上蜿蜒了轻薄的一片黑色。   “哥,我还是处男呢。”周望弯起眼睛,两条促狭的卧蚕伏在眼睑下面:“你呢?”   “我?”周瞭挑挑眉毛:“你想剪多短?”   “……不要太短。”   “嗯,保证不剃光。”   周望只好闭嘴,他刘海已经被剪得短短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哥哥拿冰凉的剪刀蹭着他的皮肤,手指拨了拨他的下巴,他侧过头,让周瞭给他修鬓角。   周瞭还是没忍住:“你之前的摸底考怎么样?”   “607。”周望答。   周瞭笑起来:“比你哥我强多了,好好考,你以后考哪,我去哪工作。”   “要不是你高考的时候生病……”周望垂了眼。三年前两兄弟同时面临中考和高考,周瞭的压力显然要更大些,但是为了照顾好弟弟,一堆琐事占用了他的精力。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周瞭买好菜骑车回家,被浇了个湿透,回家后发烧感冒,进考场的时候脚步都还虚。   当时家里的用度已经不宽裕,周瞭压根没想复读,拿了二本学校的通知书就报道去了。   周望本来并不喜欢念书,初中的成绩也只是中上游,但是哥哥没考上心仪大学的失落神情,他一直记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有用最寻常的办法。   就像他小时候是连最普通的校园民谣都五音不全,现在却做了乐队主唱,他只要想的话,似乎都能办到。   但是这个世界上,天道酬勤并不是能拿下所有事的。   周瞭放下剪刀,仔细地拍掉弟弟脸上的碎发,然后说:“换你。”   小时候起他们就互相帮对方剪头发,习惯到有时候想不起来去发廊。   周望接过剪刀,周瞭闭上了眼睛。   他撩起哥哥的刘海,对方的眉眼舒展,全然信任而放松地闭着眼睛。   他的视线移到哥哥的嘴唇上。   如果不是那两片柔软的淡色嘴唇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这简直是一副等待接吻的表情。周望按捺住已经有些加速的心跳,把注意力都放到哥哥跟自己一样发质细软的头发上。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周瞭睁开眼睛“等下再弄。”跑去开门,留周望坐在原地平复呼吸。   敲门的是电器城的人,要周瞭签售一台座式空调。   “我没有买过这个。”周瞭奇怪得很。   “我看看……这里有买方的名字,是’段沂源‘。”   “麻烦你等下,我打个电话问问。”周瞭连忙掏手机拨段沂源的号,很快接通了。   “沂源哥你的东西好像送错了,送我这了。”   “什么东西?”那边的人漫不经心地问。   “空调。”   “哦,没送错,我忘了跟你说,上次看你弟弟对着电风扇背书,才发现你家里没装,我朋友开电器城的,让他弄了台老款,他本来卖不掉准备返厂的,不要多少钱,你就拿去用吧。”   “诶?不、不行这得……”   “你弟弟不是要高考么,有空调舒服点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马上开庭,先挂了啊,回见。”说完也不等周瞭开口,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送货的人看上去有点着急:“妥了没?我们回去还有活儿,得赶紧帮您装了,赶时间的。”   周瞭只好让人进来,帮着给空调腾位置,似乎真是老式的,挺大一台。   周望拿着剪刀走过来:“怎么回事?”   “沂源哥给送了台空调来……算了,本来也打算装,回头我还他钱。”   周望看了那空调一眼,客厅里蓦然多出个通体雪白的大玩意儿,根本忽视不了,他觉得这东西跟那个别有用心的律师一样碍眼。   晚上周望照例在客厅看书,空调风徐徐吹着,确实比风扇舒服。   周瞭本来在书房画图纸,接到电话,一帮浣城的朋友听说他回来了,约他出去喝酒,挺久没见,周瞭随即拿了钥匙出门,看了看正认真看书的弟弟,轻声提醒:“我出去一趟,冰箱里有下午弄的黄桃银耳羹,记得吃。”   周望点点头,他才开门出去。   晚上的气温要舒适很多,周瞭打了车到约定的酒吧,这个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启民是浣城的娱乐中心,人来人往,车只能停在外围,根本进不去,周瞭只好下车步行,经过几家KTV,再往里才有相对安静些的酒吧。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旁边酒吧的二楼露台上突然摔下个酒瓶,正正碎在周瞭面前,他往后急退两步,抬头去看,只见露台上有人扭打起来,定睛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扭打,一个穿着牛仔服的女生正被几个男人抓了胳膊,想制服她,奈何她像疯了一样,根本是在用全身力气挣扎。   抓她的人似乎没耐性了,一巴掌将她扇得眼晕,这动静总算惊动了保安,在楼下门口检查客人包的保安都冲了上去。   保安干预似乎给了那女生机会,她挣脱了人,想都没想,翻过露台的围栏就跳了下来。   周瞭被眼前这一些列动作惊得哑然,身体的条件反射却快得出奇,他伸手接了女生一下,两个人便同时摔在地上。   周瞭从地上爬起来,他胳膊砸到地上,半个身子给人当肉垫使了,关节处火辣辣地疼。   “你没事儿吧?”他伸手给对方,人被他拉起来,面对面的时候两人同时认出了对方。   “周瞭!”   “江墨?”   楼上吵嚷不断,江墨当机立断地抓过周瞭的手,带他跑起来。   周瞭莫名其妙地跑了一段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逃命,赶紧将江墨拉住,这时候他们早就跑出启民了,今晚这顿酒恐怕也泡汤,他浑身疼得只想躺着。   “你是怎么回事啊。”周瞭靠到墙上,“几年不见,一照面你就给我来这么一遭。”   江墨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根本没听进去,因为她张口就来:“周瞭你比以前还帅诶!”   周瞭翻了个白眼,得,花痴这点恐怕是变不了的了。   两人是初中同学,高中也同校,江墨过去就整天粘着周瞭,用忠实粉丝和怀春少女的热烈态度对待周瞭,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认为他们俩是一对,或者总有一天会成一对,因为江墨简直执着到了极点。   那个跑到小学部给周望送航模的女生、坐在周瞭后座被让周望闹别扭的女生,正是江墨。   可是别人不知道,江墨痴汉了周瞭那么久,却连一次都没有告白过。   她不敢,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想要说出来的冲动,她就会想起那个有着和周瞭相似的眼角,却神情阴鸷的少年,伏在她耳边说的话:   “你配不上他,你和你那个肮脏的秘密,永远都不该靠近他。”   江墨笑得很开心,周瞭朝她走过来,蹲下’身查看她的脚踝,男生一如既往的细心温柔,早已发现她伤到了哪。   “不严重,不过得赶紧回去冰敷一下。”周瞭抬起头对她说。   “好啊。”江墨的笑起来很好看,女生特有的简单灿烂地咧着嘴,她的脑海中一边回荡着多年前周望对她的警告,一边迫不及待地说:“你送我回家吧。”    第12章   [介入]   周瞭给在酒吧等的朋友去了个电话,被骂得够呛,收线后扶着江墨到路边拦车,将她送回家。   因为江墨受了伤,他下车后蹲下‘身,露出整张后背来,侧头说:“上来。”   女生在原地犹豫了会儿,慢慢趴上去,她心跳加速,拼命忍耐着不要让自己的呼吸听上去太明显。周瞭却没有半点旖旎的想法,只快步上了三楼。江墨住的地方没有电梯,内走廊散发着空气不通的沉闷气味,而当江墨打开家门,周瞭更加惊讶了。   四十多平的单人公寓,里头乱得简直不忍直视,地上的电饭煲里还剩着泡面汤,没有床,墙角铺了张床垫,被子毯子皱巴巴一团。   江墨红着脸换了人字拖,冲进去快速整理了一番,把电脑桌前的转椅推给周瞭,自己坐到床垫上。   “我……我这里一般不来人,忙起来顾不得收拾。”她抠着自己的指甲说。   周瞭绕过一堆堆书籍和DVD,并没有坐下,而是走向另一角半人高的冰箱。   “你是喝点什么?有奶茶和啤酒。”   “找冰块。”周瞭说着,拉开冷冻室,那气味闻起来已经很久没清理了,伸手进去翻找出一板结霜的冰块,掰出来些,用塑料袋装了,拎过来给江墨敷脚踝。   这场景有些熟悉,周瞭想起来,那年他也是从二楼毫不犹豫地往下跳,当时不觉得多疼,回家小望给他冰敷的时候才觉得疼得想哭。   对了,小望当时是用毛巾裹冰块。他这么想着,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塑料袋,让江墨自己拿着冰袋:“我给你拿毛巾。”   江墨自然被这细节感动得吸鼻子,指示他拿了毛巾过来,她没忍住,在周瞭的手指碰到她红肿敏感的脚踝时,伸手抓住了周瞭的食指。   “我、我们……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周瞭有些意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甩开她,“当然了,有什么要帮忙的给我电话。”他说着话,从女生软软的手心里抽出手指。   给江墨贴了药膏又给她在锅里熬了点粥后,周瞭就离开了,这地方跟家里是两个方向,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却在面前快速打开了,周望一脸着急地站在里面,明亮的灯光能照见他额角的一片汗珠。   “你怎么回事,电话也不通!”   周瞭忙掏出手机来,机器已经耗干净电量自动关机了,他看弟弟穿着室外鞋,有些惴惴地问:“你准备出去找我?”   “已经找过回来了!去启民的时候遇见你朋友问了才知道你根本没去聚会,你干嘛去了!”周望挺气急败坏的,把周瞭瞪得不敢往前迈步。   “我遇上点事儿,给耽误了。”   “什么事?”   “以前的同学,她遇上找麻烦的,我送她回家。”周瞭一边说一边想往屋里挪,周望皱了皱眉,挡住他:“什么同学?”   “江墨,你也认识。”   周望意料中的脸臭得更厉害了:“那个三八怎么阴魂不散。”   周瞭已经没辙了,小时候起周望就对江墨排斥得很,他早就放弃让这小子积口德。   “一边而呆着去。”周瞭伸手推开弟弟,把换下的鞋摔在地上,周望看出来他心情不好,只好闭嘴。   周瞭接了杯水,灌下去后抬头看着周望:“她是个好姑娘,你以后不能这么说。”   周望即刻火了:“好姑娘?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你们高中的时候……”   “我知道。”周瞭打断他,“我大概知道……”他的声音沉下去。   周瞭记得读书那会儿,江墨看上去并不拮据,反而比其他女生打扮得更光鲜些,所以今晚看到江墨住的地方糟糕成那样,他很意外,并且,当他问起江墨在酒吧的冲突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江墨给他的回答竟然是欠债。   周瞭并不是个擅于热络的人,失去父母后更加与人接触不深,江墨在读书的时候实在黏他太紧,周瞭被动地算是跟这个女生相熟,虽然已经三年未见,江墨突然出现在面前,又突然十分信任并且依赖地告知他自己的窘境,周瞭没办法坐视不管。   原来江墨并不是在学校里表现得那样简单天真的,她是个私生女,跟见不得光的母亲相依为命,早几年给她们母女俩提供物质帮助的男人,也就是她没有名义的父亲,就已经不声不响地举家搬走了,生活自此更加困难。她没有明说,但是周瞭想得到,酒吧里的那些人,并不像多么干净的债主,江墨也许有她绝不想吐露的糟糕经历。   周瞭把杯子轻轻放到桌上,弟弟在一旁仍旧别扭着,他也懒得去哄了,他想起江墨垂着头,低声说:“周瞭你别这么好。”时略带哭腔的声音。   女生的脚踝是跟自己当年几乎一样的扭伤,她看上去太脆弱了,周瞭想,他曾经也是这样的。   所以这其实不是单纯的同情,周瞭没去管那是什么,他在很多事上,都出离懒惰,甚至显得有些非通常意义上的薄情。   ==================================================================   转眼就到了高考的日子,周瞭在一中门外的奶茶店买了碗沉甸甸的冰淇淋刨冰,转身回到站满等候家长的人行道上,考试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   远远就见到了周望,他在男生中间也身量颇高,跟胡博搭着肩膀,脸上是十分轻松的表情。周瞭看弟弟在阳光下眯着的眼睑,也松了口气。   “诶,哥!”周望发现哥哥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手上还费劲托着只大号纸碗,忙甩了胡博往这边挤过来:“不是让你先回去吗,外面那么热。”说着接过周瞭手里的冰淇淋,举高些,那上面晶莹晃动的布丁和果酱太诱人,周望在只有几只慢吞吞的风扇的教室里呆了两个半小时,早热晕了,他伸出舌头卷了半颗冰淇淋球,伸手护着周瞭挤出来,又把纸碗递给哥哥:“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这时候胡博也东倒西歪地蹭过来了,不由分说就拿膝盖顶了周望的腿弯:“你个死兄控,见着你哥就不管老子了!”   周望笑着躲开:“你哪有我哥好。”他一边伸胳膊揽住正在用勺子吃冰淇淋的周瞭:“我哥可是来给我带慰问品的。”说完也没等周瞭反应过来,他故技重施,低下头含住周瞭已经递到嘴边的勺子,嘴唇几乎蹭到了周瞭的下巴。   周瞭呆了呆。   “咦~~~”胡博跳起来抖胳膊,“恶心死我了!”   “最后一科了,感觉怎么样?”周瞭把勺子递给弟弟,问道。   “一点问题都没有,填过志愿等通知书就行。”周望却不接勺子,就着哥哥的手又舀了水果吃,别说胡博,他的鸡皮疙瘩也撑不住了,赶紧挥手告别:“记得晚上出来聚会!先走一步!”说完便钻进停在路边家里来接他的车里。   “哥我们回家吧。”周望心情大好,笑嘻嘻地从身后搂紧周瞭,天气炎热,皮肤相贴的地方很快黏腻,周瞭却并不嫌他,伸手往后,拍了拍弟弟的头。   为了庆祝高考结束,周瞭下厨做了两个拿手菜,又打电话给饭馆,定了牛排和披萨,还开了红酒,跟周望吃了这中西合璧的一餐饭。   饭后周望摸着肚皮打嗝,大长腿在餐桌下晃来晃去,穿着室内拖踩周瞭的脚背,今天周瞭脾气格外的好,以往他捣乱早就被拍脑袋了,而现在哥哥只是回敬他,再收了碗盘去厨房刷,期间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周望屁颠颠跟进去,厨房面积窄,两个身量挺拔的男生肩膀挨肩膀都嫌挤,周瞭推了推他:“别添乱了,你累了这么多天,休息去。”   “才不会,我现在是天底下最放松的人了,高考都搞定了,这几个盘子还能累着我。”他努力挤到周瞭旁边:“以后你做菜我洗碗好了。”   周瞭垂着头,微笑着默许了。   厨房的灯光温暖明亮,周瞭骨节分明的手明明是在打理油腻脏乱的活儿,却让周望看得错不开眼,伴随高考结束而放松的胸腔,再度滋生出那种柔腻的贪念来。   “哥,咱们能一直这样对吧?”   “嗯?”周瞭抬起手腕拨了拨挡眼的刘海。   周望的目光跟过去,瞧着哥哥垂下的睫毛和利落的眉骨,佯装不经意地重复:“就是你做菜、我洗碗,一直这样?”   “行啊。”周瞭低着头,爽快答应,随即又皱眉:“诶我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准备跟我过一辈子啊?女朋友什么的……”   “对啊。”弟弟打断了他。   “对啊,我就是想跟你过一辈子。”   身侧近距离传来的声音轻快却笃定,周瞭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放下碗,瓷器磕碰的声响清脆,水龙头还哗哗放着水。   他现在需要抬一点头,才能对上弟弟的眼睛。   “你不会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姑娘甩了吧?”   周望苦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一副受了情伤的模样,还不承认?”周瞭拿手肘碰了碰他,觉得好笑,又低头去拿碗。   “我是认真的啊。”周望的嗓音压低了些,听上去湿润而温柔,“我是认真的,就我们俩,就我们两个过一辈子,不行么?”   “小望你……”周瞭想说别闹,不要幼稚,但是当他重新对上弟弟的眼睛时,却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高大男孩的眼眶潮湿,正用一种非常陌生的、乞求的目光望着自己。   小望上一次哭,是12岁,许晚晴和周云之走的时候。   他半夜爬到自己床上,钻到自己也尚且年幼的怀里,哽咽着说:“不要抛下我,永远都不要。”   他几乎要魔怔了,那种久远的恐惧和痛苦借由周望的眼眸再次投射到他的脸上,他有种哪怕再往前一步就会落入深渊的预感。   为什么小望要这么看着他,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再没有依靠了,他是小望的依靠,从父母离开的那刻起,他就是他唯一的依靠了,是这样吗?   他并不明白周望的眼里还有另一种东西,是名欲`望,他只是坠入了那些相依为命的往事里,以为弟弟像他一样,一直用坚硬表象掩藏自己的懦弱。可是他们必须走出来,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早已结束。   周瞭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周望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而周望,他早就被哥哥长久的沉默折磨得恨不得落荒而逃,他迅速背过身,接起电话走出去。   “喂……哦知道了……嗯,马上到。”   周瞭还站在原地,他伸手扶住池子边缘,听到周望在外面喊:“哥我出去一趟,班上的同学毕业聚会。”随后便是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紧接着,周瞭的手机也响起来。    第13章   [告白]   高三(9)班的师生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过散伙饭,大部分人嫌不尽兴,便又邀约到烧烤店续摊。   周望已经有些微醺,胡博过来拉他:“喂喂,你不能先走哈,留下来给我镇场子,就指着你把那帮妹子留住了。”   周望给他个白眼,掏出手机本来准备跟哥哥说一声晚点回家,想了想,又放弃了这念头。   续摊的地方是间生意火爆的烧烤排挡,露天桌椅摆满场地还不够,延伸到人行道上好远,他们找位子挤挤挨挨坐下来,立刻发现邻桌就有好多相熟不相熟的高中生,这个晚上没法关门歇业的还有许多KTV和酒吧。   大家划拳聊天,冰啤叫了十几扎,气氛仍旧比气温还要热烈,已经有喝醉的女生被同伴起哄着朝周望走过来。   周望今晚喝得有点多,等胡博反应过来他不对劲要劝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家伙摊在塑料椅上,拿着酒瓶一晃一晃。   “周、周望。”走到他面前来的女生看上去也醉得不轻,说完话就蹦个酒嗝。   周望像是没听到,目无焦距地瞟着车来车往的路面。   “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这脱口而出的告白将少年们的情绪即刻点燃,这几桌毕业生的叫嚣引来了周围人的不满,哄笑震耳。周望却仍旧什么都听不到似的,目光定在一处,眼角都没动。因为哄笑而瞬间清醒几分的女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暗恋的男生却熟视无睹,脸几乎红得烧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快要哭出来。   他们不知道,胡博凑过来推周望,都没发现周望盯着的地方有蹊跷。   周瞭和江墨站在街对面。   今天晚上喝醉的人实在太多了,周望斜了斜嘴角,看哥哥架着不省人事的江墨拦车,江墨靠在哥哥的肩上,被塞进车厢,两人的投影隔着玻璃,更加显得暧昧。   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车流里,周望才回过头来,面前的女生已经哭出了声,被酒精麻痹得反应迟钝,并不晓得退回去,兀自伤心尴尬着。   周望站起来,酒瓶对了几次才稳稳放到桌上,他笑着,弯下点腰对女生低声说:“干嘛喜欢我呢,我一点都不好。”   他的酒气喷到对方脸上,周围哄笑的人也都停下来。   “可是我也没办法啊,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没办法停止了……”女生已经捂着眼睛泣不成声。   周望眨了眨眼睛,直起腰:“这样啊……”   “是的。”换来了伴随泪珠跌落的猛烈点头。   “我知道了。”   包括旁观的人,女生也不由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他,周望脸颊烧热,眼睛还迷蒙地眯着,哪怕这样的醉态也还是看上去很英俊,不由让人心动。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也有没办法停止喜欢的人。”   烧烤店不久后再次响起划拳和笑闹的声音,碳烤的烟雾混着汗水眼泪一齐蒸腾,这会是很多人的不眠夜,因为高考或者失恋。   大概也会有摈弃一切恐惧的告白。   江墨的朋友用她的手机给周瞭打电话,说她在酒吧醉得不省人事,她们不晓得江墨地址。   周瞭没有问为什么打给自己,而是立刻出门了,赶到酒吧打算送江墨回家,结果发现这人不知道闹腾些什么,脚踝的伤明显加重了,必须去趟医院,待从临近的社区医院开完药处理完伤处出来时,天色已晚,烧烤店正热闹。江墨酒品不行,迷迷瞪瞪醒过来一点儿就开始哭闹,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周瞭把人照顾到睡着才回家,耽误了整个晚上。   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能体贴到这份上,这么多年,除了许晚晴,江墨大概是唯一一个享受到他在锅里留食物的异性,也许这个人的确是特殊的。   她特殊在哪儿?周瞭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想。   大概是在自己面前的出镜率太高的缘故?这个想法实在是凑合,他自己都笑起来。   然而打开门,周望正好看见他嘴边残留的笑意。   “怎么还没睡?”周瞭弯腰换鞋。   “等你,你去哪儿了?”   “……朋友叫出去有点儿事。”周瞭记得自家弟弟是个多别扭的,便隐了实情。   周望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转身往屋里走:“我给你放水洗澡。”   周瞭喝了点水,进浴室的时候周望正试好水温,洗过晒干的浴巾早不是那条旧旧的又薄又粗糙的毛巾,松软洁白,周望将它挂好。   凑近了些,周瞭才发现周望身上有残留的酒气,想想散伙饭也难免,便没说什么。   洗完澡人更累了些,周瞭只想赶快上床睡觉,卧室里熄了灯,他本以为弟弟已经睡了,抬头却发现周望站在阳台上,楼旁的路灯光照了他朦胧的剪影,是拿着烟的姿势。   周望已经好多年没在他面前抽过烟了,虽然他知道自从那个暑假撞见后,弟弟从未戒过,但是也规矩得不来他面前讨嫌。   小望刚刚经历了高考,又跟同窗分别,周瞭只好喊了他一声:“早点睡吧,少抽点。”然后准备爬到上铺。   “哥。”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尤其得突兀,仿佛压抑着什么,要爆发出来的预警。   周瞭放下腿:“怎么了?”   阳台上的男生把烟蒂直接摁在了盆栽边,这举动让周瞭皱起眉,越发觉得怪异。   但紧接着,他发现了更怪异的地方,小望的手在抖。   “你怎么了?”他快步走过去,越过了半开的阳台拉门,轻柔的晚风混着烟草味扑到脸上,周望仍旧侧着身,不敢看他似的。   “哥,哥哥。”弟弟的喉结颤动,竟然吐出艰难的简直让人一瞬间绷紧了的低声呼喊,周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本来应该上前安抚小望,却诡异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望又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瘾君子一样急切地点火,周瞭终于看不进去,也实在紧张疑惑,一把拍掉了周望的打火机:“你到底怎么了!”   这举动像是同时将周望拍醒了,他慢慢把手收回来,垂在身侧。   “哥,这个世界上,我们是最亲密的人,对吧?”   闷热的夏夜有种空气凝滞的静谧感,虫鸣却聒噪,然而这氛围并不矛盾,它们共同生息。   “我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我们在同一个子宫里生活过。”   “事实上,比起爸妈的关系,我们这样的,是更亲密的对吧?”   “我小时候老在想,我有一个那么好的哥哥,你是我的哥哥这件事,无数次地令我觉得幸运,能够和你生活在一起,能够被你保护也好能够保护你也好,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可是好奇怪啊,为什么,明明已经那么亲密了,明明是骨血一脉的兄弟了,我还是不满足呢。”   “我到底是有多贪心,就连你做了我的哥哥都还不够。”   “如果要我跟你在哪条街上莫名其妙地相遇,我也接受不了的,我还是想跟你一起长大,还是想叫你哥哥。”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或者说,你还能不能,再给我多余的……我想要的呢?”   周望朝他抬起眼,弟弟那双如星辰般的漂亮的眼睛,在这时候突然变得切近而普通。   它满含欲`望、有种把人逼到墙角的压迫感、却又让人心疼,疼到骨子里。   周瞭的脑子全乱了,他张了张嘴,失声了好几秒,才说:“小望?”   “哥,我喜欢你。”周望似乎就等他唤自己的小名。他一字一句,万分认真地告白,并不把这当豁出去的宣告,他在这辈子最该认真的事上犹豫了六年,他所有的心智、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思量,都注入到这几个本该永不出口的字上,每个字都被他在胸膛里反复碾压,在牙间酸涩地咀嚼,吐出时早已失去了“喜欢”这种情感本该有的鲜活和饱满,而是伤痕累累的,压抑后迸裂的。   他不敢再说话了,他没力气了,他怕再给哥哥一丁点压力或是催促都会让他抛弃自己。   这间小小的阳台瞬时变得万分寂静,蝉好像都不叫了。   “小望……小望,你怎么会这样?”   周望的手指痉挛似的抖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能形容他的心情,那句颤抖的同样饱含痛苦的疑问,让所有的羞耻、愧疚、悔恨和摈弃肉`体一样的痛苦全都沉重地砸向他。   周瞭觉得自己说错了,但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慌忙伸手想要碰一碰弟弟,却被迅速挥开了手。   周望整个人都在发抖,被蜇了似的抓住自己被碰的胳膊:“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别看我,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我……”他说不出话来,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他拥有周瞭的十八年的人生、将来会失去周瞭的人生,全被他搞砸了。   “我会离开家的,我会离开这里的。”   我会离开你的。    第14章   [分别]   九月份秋老虎还没来,却照旧闷热,X大一派拥攘,四处可见穿着迷彩服的大一新生,全都是刚从军营回来的,个个被晒黑至少三个色号。   周望挽着衣袖,露出半截晒成小麦色的胳膊,帮着给货车卸行李,他是第一批大巴到校的学生,迎新人员看他一个人戴着耳机慢悠悠晃荡,看上去早就安顿好了,就拉他过来搭把手。   期间被发了学生会的招新单,他帮过忙就顺手扔了。   X大的社团丰富,这时候已经陆续摆出来些摊位,据说第二天有社团节,总之场面热闹。   周望走到吉他社摊位前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起来,屏幕上显示“哥哥”。   “喂,小望?”   “……”   “小望听得到吗?”   “嗯,我在,刚刚到学校呢,军训昨天结束的,下周一开课。”   “哦那就好,学校设施怎么样?你中饭吃了没?食堂呢?”   “都挺好的,你别操心啦。”   “对不起啊,哥应该陪你去那边呆两天的。”   “你来干嘛呀,你那边开学的事比我还多,忙你的。”   “……那,我挂了?”   “嗯,拜拜。”   周望收了线,面无表情地走到吉他社的桌前,对着那两个看了他半天的女生说:“报名表。”   他压着心里一股顶到喉咙的难受,弯下腰在报名表上填资料,下笔重得把纸张划破。   周瞭用小心翼翼的声音跟他说话,从那个无法挽回的夏夜之后,自己就好像不再是他的弟弟了,而是头脆弱的怪物,需要被他怜悯又纠结地对待。   高考后没几天,周瞭就返校了,虽然周望知道哥哥本来就是从工作室请假回来的,毕业在即的大学生确实没多少假期可言,他也是因为了解哥哥的行程,才选择在那天晚上说出来。   再如何冲动,情绪积压后不可避免地爆发,他也选在了恰当的时候,他不能逼周瞭,他要给他足够的、后退的空间。   哥哥往后退的话,他也不会再跟过去了。   周望填了地址遥远的志愿,一个人渡过暑假,临近开学时在空荡荡的家里收拾行李,周瞭却在这时候打开家门,风尘仆仆地赶到,对他说:“我回来送你。”然后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帮他整理秋衣。   他大概真的会在他乡呆到秋天结束才会回浣城吧,周望看着哥哥折叠薄围巾的手指。   可是如果哥哥不在这里的话,浣城对他来说也没有意义。   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周瞭的地方,也根本不能算是故乡。   周瞭将他送上火车,电影里望着月台上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哭出来的情节竟然是真的。   那一瞬间周望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的头抵在窗玻璃上,跟随眼泪一起肆无忌惮涌出的委屈,却安静得只有一小块被浸湿的玻璃与他相对。   为什么不要我了。   还有零星的乘客在车厢穿梭,空调吹出冷气,播音员说:“祝各位旅途愉快。”   周望抬起眼睛,眼前的风景被水光隔离得晃晃荡荡,火车已经驶离了他生活了十八年的浣城,灿烂日光下的田野发出不容拒绝的光芒。   周望很快成为了最惹眼的新生之一,哪怕是呆在男女比例失调的工科院,他也足够受欢迎了,外语系中文系的女生会跑到吉他社的训练室,直截了当地要求:“你教我弹吉他呗。”   而周望对这些都没什么反应,抱着吉他的冷漠侧脸更加显得吸引人。   吉他社组建的乐队是群离经叛道的男生,其中还有一直修不够学分没毕业的“∞学长”(∞:无限),虽然周望在他们眼里是个挺不讨喜的闷葫芦,但声音不错,面试的时候看指法也很了得,便被邀请加入。   他就这么安稳而沉默地开始了大学生活,有时候逃课,每个星期都会到吉他社练几次歌,也开始尝试编曲。   收到众目睽睽下的告白或者匿名巧克力的时候,他也想过,不如试试好了,去牵女生柔软娇小而非骨节分明的手,去吻看上去就知道和自己梦里完全不同触感的嘴唇,去享受那些腼腆而冲动的爱意,跟周瞭给他的——从长久的共同生活中产生的自然而然的默契,以及因为血脉相连而催化的关怀,跟周瞭给他的完全不同的爱意。   但是每当想到这里,他的脑子就钝掉了,满心满眼,完完全全的满心满眼,就全是周瞭,再容不下半点侥幸。   然后寒假来了,周望正纠结着要不要晚几天订票,除夕前一天再回浣城,结果接到了周瞭的电话,哥哥吞吞吐吐地说,这次过年大概回不了家了,实习公司要做春节播出的广告。   “小望……不然你到我这里来?我工作后带你四处逛逛,就当旅游?”   “不要了,你忙起来哪有空管我,其实我刚刚因为要回家过年推了兼职,现在可以揽回来了,这样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就够了。”   “你别太累,我现在有薪水拿,做完这支广告还有一笔奖金,够你两年年学费了。”   “嗯,我知道啦,你还是比老妈罗嗦。”周望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夹着快燃尽的烟。此时他站在宿舍的阳台上,夜风有点大,周瞭在那边听到呼呼的风声,便问他是否在室外。   “快进屋去,小心感冒。”   “那我挂了。”   “嗯。”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屏幕上翻拍的哥哥和自己高中时候的照片,通话时间是4分28秒,数字哒哒又跳了两格,对面就挂断了,紧跟着屏幕也黑下来。   宿舍里的室友叫他:“周望你要睡的时候记得关灯。”   他爽朗地答应了,把手机收进口袋,最后吸了一口烟,火圈燃烧到过滤嘴。那须臾间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把红色的烟头对着另一只手掌的掌心摁了下去。   灼痛的范围明明只有那么小一片,他却觉得浑身疼,肩膀不由绷紧,额角迅速泌出汗珠。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拿开烟蒂,掌心徒留下一块血红的烙印,血蜿蜒着流下一小股,还不足够滴落在地。   周望猛然觉得自己傻透了,矫情自残的手法他过去想都不会想,简直让人嗤之以鼻。   要是让哥哥知道了,要是让哥哥知道的话……   他不会知道的。   周望把手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然后回屋找出室友为了躲避宿管藏在床底下的白酒,拧开倒了点儿给伤口消毒,室友问他怎么了,就随意答说,被烟头烫到了。   贴过创可贴后他关了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对自己说:   他不会知道的,他不会想知道。   寒假兼职是到酒馆驻唱,那位“∞学长”在本地摇滚圈还混了蛮久,拍着胸`脯说这个假期吃喝不用愁,薪水也绝对不拖欠。   乐队里除了另一个吉他手回了家,竟然都留下来了,这里有挺多为了音乐背井离乡的年轻人,大伙儿凑一块,年就准备在live house过。   乐队之间互相往来热场,没多久就熟得跟亲兄弟似的,周望是里头年纪最小的,平时也挺受照顾。大家一起在酒馆厨房煮火锅,驻唱结束有时候还会跑其他场子,每天睡到中午,抽烟喝酒,晚上在台上演得汗流浃背。   乐队本来并不成型,名字都是胡乱取的,周望来了以后,逐渐成为正式主唱,人气不低。   连续噪了几天,乐队里的几人都说今晚来点舒缓些的曲子,让周望唱民谣。   唱民谣当然好,基本不需要多少伴奏,周望拿把吉他坐台上就能对付一个晚上,那群家伙明显是想偷懒。   他选了几首歌,到舞台中央坐下来,这时候已然夜幕降临,酒馆里渐渐热闹,却并不吵。   灯光打在他身上,慢慢热起来。   他解下围巾,叠好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指自然而然地在那上面停了几秒,摸了摸。   这是周瞭给他收拾的。   他开口唱。   “沉默的你,阳光萧瑟的树林。”   曲子听上去懒洋洋的,只能闻见几缕有气无力似的黯哑。   “那些你爱的人,温柔的那么柔软   无知的我,是落叶落寞又落魄   曾经幻灭的岁月,穿插沉默的现在   呼啸而过的青春,沉默不语的你   即使给我个灿烂明天,让我忏悔的你   这被禁忌的游戏,早已忘记的岁月   这被禁忌的游戏,一如既往的岁月   随风飘荡的我们,黑夜里寻找一点点欢愉   又一次面对这春色   失落的不知所以暗自叹息又暗自伤心,游戏已如此陌生   看往川流的人群,呼喊沉默的现在   呼啸而过的青春,沉默不语的你   即使给我个灿烂明天,让我忏悔的你……”    第15章   [决堤]   除夕的前三天,周瞭才终于停了工,全组上下都熬夜了一个多星期,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他跟同事回租住的房子里倒头大睡了一整天,中途只有拿外卖的时候离开过床。   醒来后周瞭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了,便连忙开始收拾行李,同事起床准备给外卖打电话,疑惑地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X市,还是不能让我弟弟一个人过年。”   “诶,你买到票了?”   “嗯,机票。”   “什么时候买的?不是前天才确定咱们能完工么?”   “就前天确定了时间后买的。”   “你疯啦,这种时候买票,你不白忙活这一个月吗,薪水全搭进去了。”   “但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周瞭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利落地关上拉杆箱,抬起头笑着跟同事说:“我们兄弟俩从没在这种日子分开过。”   同事愣了愣,也笑起来:“好吧,不过你小子能买到票也是万幸,哎,就我孤家寡人咯。”摇着头去翻外卖单了。   周瞭心情很好,轻装出行,下午的飞机,晚上八点到了X市,那时候手机里还没有导航,他在机场外面买了路上老婆婆的一份地图,坐公车到周望的学校,才打电话给弟弟。   结果接电话的人不是周望,背景音很吵,那边的女生大声喊话:“周望在唱歌……你说什么?你是他哥哥?我发酒馆地址给你。”随即挂了电话。   周瞭白跑了一趟,只有打车照着地址去。   他有点为想搞出“惊喜”的自己感觉羞赧,来时路上的那种喜悦和微微激动的心情已经散了,他有些后知后觉,迷迷糊糊想着,自己怎么还是来见小望了呢。   小望对他说了那种话啊。   他把头抵在车窗上,看玻璃外面的陌生城市,街上的店铺已经歇业不少,明天就是除夕了,哪怕这是座喧嚣的大城市,这时候也只给了张稍显静谧的侧影。   等周瞭到达酒馆,已经晚上十一点,他拖着拉杆箱进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台上唱歌的周望。   这次他只是走到吧台边,放下箱子,问酒保要了杯酒,坐下来听弟弟唱歌。   台下有不少女生挤到前面,在周望的麦克风脚边举金属礼,有的拿手机拍照。周望的垂着眼睛,嘴里的词再如何放`荡不羁,眼神却飘忽,更像该去唱忧郁情歌的模样。   周瞭瞧得挺有兴致,却耐不住自己刚刚结束了操死人的工作,又旅途劳顿,喝着酒,趴在吧台上竟然有点迷糊。   酒吧内灯光昏暗,只有台上的追光要亮一些,有个女孩儿三两下跳上去,大冬天的,身上只有件露着腰的黑T恤,长腿也露在短短的皮裤外面,破洞黑丝被皮扣紧紧扯着,她抱住周望的头,在脸颊上啵了一大口,印上红色唇印儿,然后在周望耳边说了什么,又跳下台。   周瞭在吧台边彻底清醒了,差点打翻手边的酒。   周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那女孩儿跳下台,他才无所谓地轻笑了一下。   十一点半演出完毕,周望跟乐手们收拾东西到酒吧后头的休息室里抽烟,准备吃点厨房弄的披萨当夜宵,就回出租屋。   鼓手江秦过来搭住周望的肩膀:“诶,刚刚那妞儿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要睡我。”周望一边咬披萨,口齿不清地说。   其他几个人便哄笑起来:“小周你可不能让那娘们老牛吃嫩草,她是个挺有名的果儿,那谁谁,还有那谁谁谁,知道吧,都跟她睡过。”   “哦。”   “别只会’哦‘啊,你是要气死江秦啊,他上次泡人家没泡到,倒让你个毛小子抢了。”   “我没兴趣。”他无所谓地说,引得江秦作势要揍他,大家笑作一团,这个时候贝斯手伍迪的女朋友跑进来,抱着他们几个中途嫌热脱下来的外套。   “周望刚刚你哥打电话来,好像他到这找你了。”   她话音刚落,本来笑着的周望手上的披萨啪嗒掉在地上,连忙去翻自己外套兜里的手机:“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那姑娘被吼得一愣,伍迪有些不爽:“你是台上嗓子没练够啊。”   “对不起,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   “小望。”   周望抬起头,看见哥哥风尘仆仆地站在休息室的门口,肩上搭着跟自己一个颜色的围巾,身后拖着只拉杆箱。他冲自己疲惫又温暖地笑着。   周望走过去,喊了一声“哥”,就张开手臂抱紧了周瞭。   吉他手阮圆,也就是“∞学长”,因为跟周望住一屋的原因,不止一次看到那小子拿着手机发呆,屏幕上是两个制服少年,穿了藏青色中山装的周望和白衬衫V领背心的周瞭,长得并不像,所以当他问起,周望回答那是自己哥哥的时候,阮圆还有点儿惊讶。   今天见到了,阮圆手一挥,说做东,要请大家和周望的哥哥去烧烤摊夜宵。   周望将哥哥的拉杆箱抢过来,特别高兴地走在前头,另一手抓着周瞭,眼看要小学生似的摇起来。乐手们都挺惊讶,周望从来走的是忧郁风,猛然这么欢脱真让人吃不消。   烧烤摊上周望一点不客气,完全不顾阮圆越来越僵硬的脸,猛点海鲜和肉食,坐在周瞭边上一个劲儿说:“哥哥你多吃点。”   周瞭起身敬酒,谢谢大家照顾小望之类的,然后干了杯底。   大家对周瞭印象都不错,看他这么豪爽,更加猛灌,还拉他划拳,周望在旁边急的,却只敢小声说:“哥哥你少喝点。”   江秦笑话他,嗲着声音学他讲话:“哥哥你多吃点哥哥你少喝点,哎哟喂周望你个小媳妇儿!”   周望连忙去瞄周瞭,对方已经喝得微醺,脸颊粉红,笑笑的,似乎并没有介意。   酒足饭饱后,周望必须得托着周瞭走,几个人拦了车,正要上去的时候,周望突然说:“我带我哥去开个房间好了。”   “干嘛,我们那里又不是住不下,我去睡沙发把床让你哥。”   “不用了,阮哥今天谢谢你,你们先回吧。”   阮圆愣了愣,卧槽周望这小子第一次喊他哥啊,嘴那么甜他怎么反而鸡皮疙瘩?   还想说什么,身后那几个吃了东西还不会嘴短的就开催了,阮圆只好上了车,最后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看见周望将周瞭往身前又搂紧了些,脸埋到对方肩膀里去。   周望在附近的宾馆要了标间,洗过一遍浴缸后才去床上,准备给周瞭脱衣服。   周瞭躺在床上已经睡熟了,脸埋在围巾里,摊手摊脚地仰躺着,露出点儿肚皮。周望觉得心里痒痒的,他放慢动作,膝盖压上床边,朝周瞭爬过去,手按在哥哥的头两边,腿分来,跨在对方的腰侧。   他仔细地看周瞭的脸,房间里只开了壁灯,灯光暗淡而暧昧。周瞭长而直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的鼻翼轻轻翕动,眉头舒适地打开,虽然他皱眉的样子会显得更性`感些。   周望越凑越近,鼻尖将碰未碰地逡巡在周瞭的脸周围,哥哥薄薄的呼吸扑在他的皮肤上,他觉得自己有种想要战栗的冲动。   “哥?”他试着喊了一声,并且神经紧绷地没有退后,如果周瞭睁开眼睛,就会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周瞭呼吸绵长,睡得很深。   “哥,你为什么要来?你原谅我了吗?”他对着那张安静的脸轻声问,明知道不会得到答案,他感觉这个时刻十分的好,几乎着迷。   他把拇指按在周瞭的下巴上,轻轻摩挲,然后用了一点点力,就让周瞭的嘴张开了一丝缝隙。   黑暗的口腔漏出一小股酒气,带着馥郁暗沉的味道缭绕在周望的鼻尖,倏忽而逝。   周望的眼睛暗了暗。   他逼迫自己直起身,去给周瞭脱衣服,过程中不敢碰到对方的身体,把层层叠叠的衣料剥了,也顺便脱了自己的外衣,只穿了最后一件白T恤,抱起周瞭,放到浴缸里。   热水哗啦啦漫过了周瞭的身体,他才终于有了反应,半睁开眼睛,本能地扒住浴缸边缘想要出来。周望忙伸手架住他,把他抱起坐直了些,大概是找到了舒服的位置,他再度闭上眼睛,然而身体一松懈,人就开始往下滑,周瞭的眉蹙起来,发出不适的哼声。   周望这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些,索性脱光了也跨进去,坐靠在浴缸边,把周瞭抱在身前,给他抹洗发水。   其实在脱衣服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挣扎了,浴霸明亮的热光将周瞭的皮肤照得反光,皮肤细微的颤动分毫毕现,他一边给周瞭的头发揉出泡沫,一边将嘴唇附到周瞭的后颈上,轻轻吸’吮。   接下来便没办法克制哪怕一小段呼吸了,周望很快硬得发痛,孽根直直顶在周瞭的股间,那浑圆饱满的臀肉,被热水泡得越发腻滑,周望仰头呼了口气,手从周瞭腋下穿过,把周瞭紧紧压像自己,然后伸手拨了周瞭的下巴,吻住了哥哥的嘴唇。   除却那些在周瞭睡着时蜻蜓点水的偷吻,这大概才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周望把舌头伸进去,缠住对方翻搅,透明的涎液从两人的嘴角滴落,周瞭呼吸困难,鼻子里发出难受的哼声,周望便放开他,在他张嘴呼吸的时候,又凑过去,像攻击迅捷的蛇似的,绕住周瞭的舌尖,将那艳红的软肉含住,温柔地嘬吸。周瞭被逼得张大嘴,他神志不清,也没有接吻经验,只觉得窒息,又有种湿热的酥痒,腿间的性`器竟然也抬了头。   周望用膝盖顶开了哥哥的双腿,欺进他毫无防备的领域。周望那根竟然长得从周瞭的身后探出来,戳在周瞭的根部,滚烫的触感让周瞭又硬了几分,他的喘息重起来,下一秒被周望捻住了乳尖,指腹轻柔地控制力道,不留下痕迹,让他充血,让他涨痛,平坦的胸口被周望的手包裹抚摸,然后沿着腰线滑下,轻轻握住了他的阴`茎。   周望开始顶腰,用自己的肉根在周瞭的股沟处抽送,次次戳在周瞭的会阴,他将周瞭摸硬了,便放开手,抽送间不时顶得周瞭的性`器上下颤动,在水里吐出浊白的液体。   “嗯……嗯啊……”周瞭还醒不过来,呻吟声软绵绵的,周望怕他醒,却又克制不住自己放慢动作,腰绷紧了,用力往哥哥的股间送,那里面是他最渴望的地方,却不能再贪心了。他重新握住了周瞭的性`器,一边挺腰跟周瞭的下‘体摩擦,周瞭先射了出来,在水里,精`液飘散在水面上,却并不显得淫靡,周望甚至觉得可爱。   他嗯了两声,也射了,打在周瞭的根部,哥哥软绵绵歪着头,似乎被烫到,轻轻“啊”了一声。   小小的浴室残留着并不明显的情`欲的气味,白色浴帘布满水汽凝结后蜿蜒的水珠,周望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他在高`潮后的空白里,觉得对不起哥哥。   没有哪个时候,愧疚抓他抓得那么准确狠辣,他把哥哥弄脏了,在哥哥什么都不知道的自认为安全的睡梦中。   在这间陌生的被不知多少人用过的浴室里。   他把嘴唇贴在周瞭的肩膀上,呜呜哭了出来。    第16章   [崩塌]   周望把哥哥擦干,包着浴巾抱到床上,对方的眉紧紧皱着,他担心周瞭着凉不舒服,又拿吹风机来给哥哥吹头发,机器的声音吵闹,周瞭闭着眼睛,手无力地抬起来挥了两下,他只好关了吹风机,把空调又拨高两度,用干毛巾给哥哥擦头发。   半夜周瞭无端呻吟起来,周望一直没合眼,便忙拧亮灯起身看他,哪怕灯光颜色昏黄,也看得出周瞭脸色发白,裹在被子里轻哼,周望被吓到,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儿烫,应该是发烧了。   他不敢懈怠,想起浴室里的景象又以为是自己闯的祸,就给周瞭穿了衣服,出宾馆直奔医院。   周瞭第二天中午醒过来了,他觉得很累,浑身都沉甸甸的,无意识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正正对上了趴在床边的弟弟的脸,周望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盹打的并不安稳,眼珠在眼皮底下左右动。   周瞭头猛地疼起来,他躺平了,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间病房。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他试图回忆,结果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想来跟自己喝了酒有关。   他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周望醒过来,抹了把脸发现哥哥醒着,脸色迅速僵硬。   “你感觉好点儿没?”   周瞭摇摇头:“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劳累过度,又喝了酒……”周望心虚地看着周瞭眼底下那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和他的满眼血丝,不消医生,谁都能看出来他有多疲倦,前一晚的自己却只晓得精虫上脑。   周瞭看弟弟战战兢兢的模样,觉得好笑:“也没必要住院啊,开点药就行了。”说着要坐起身,试了试却发现胳膊没力气,复又躺回去:“诶我再躺会儿,怎么感觉那么累。”   头也很疼,比通宵做图后的头疼还严重,周瞭大概知道他这种身体状况,酒精没法代谢,确实会引发一些神经痛,好好休息就成,周望却一直守在他床边,那么肩宽腿长的男孩儿,缩在椅子上,这个晚上也不知道怎么捱的。他伸手摸摸弟弟的脑袋:“我再躺会儿就好,你别担心。”   周望将脑袋凑近他的手掌里,靠在床上:“我签了一天的住院,你睡吧,我去给你买吃的。”他说完,也并不见起身,还是靠在周瞭的枕头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抬眼看周瞭。   “嗯?”周瞭挺倦,不想多说话,便又摸了摸弟弟的头,算是询问。   周望不敢看他:“哥你为什么要来?”   “来跟你过年啊。”   “不是在电话里说……”   “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提前收工了,之前又跟你说不回浣城,就干脆来找你。”他说得很快,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似的。   周望点点头,站起身来,想了想却还是鼓起勇气问:“那你不怪我了?”   “我从来没怪过你。”周瞭答,他看弟弟高高地站在床前,已经会将窗口照进来的阳光遮去一大半,却还是会露出低眉顺眼的怯懦模样,便有些不忍心。   他坐起身,拍拍床边,周望摇了摇头,不愿意坐下来,稍微有点儿赌气似的继续笔直站着,只垂着脖子看他。   “我当初被你吓着了,你不知道你那模样,我是真的有点懵,没问清楚是我的错。后来我去网上查了资料,觉得这事儿也并不是多严重,是啊,我自己的弟弟,还能不比那些在线医生了解?你看上去多好,很健康,是我想多了。”   周望没有动,只是抬起眼帘看着他。   “你这小子。”周瞭笑笑,“明明那么受女生欢迎,怎么不去找个女朋友,自己在那胡思乱想呢。我就想着该晾晾你,等你找到女朋友了,不跟我犯蠢了,你自己想起自己说过的蠢话,大概都会恨不得给你老哥我封口费你呢。”   周望不说话,继续看着他,周瞭在那种直白的避无可避的目光下,并不躲闪,他想过了,事实上想了很久,那是他的弟弟,那是小望,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重要的人,只消记得这个,就不会再有困扰了。   周望看着哥哥坚定而包容的眼睛,灰心似的笑了笑:“周瞭,你根本不明白。”   他叫了他的名字。   周瞭的瞳孔缩了缩。   “你觉得我还是那种青春期荷尔蒙用不完的毛小子吗?我以为你明白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不,就算在那之前,我对你,都从来不是什么说过会后悔的玩笑,你不知道我忍了多少年,我自己都不知道忍了多少年,我喜欢你,想跟你睡的那种喜欢,事实上我所有的性幻想都是你,我初中的时候就梦见过跟你做,我喜欢男人,我……”   周望被一巴掌打偏了脸,皮肤火辣辣地痛,他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滚出来了。   周瞭的手在发抖,他简直不敢相信,小望会对他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想再给周望两脚,但看到弟弟脸上已经迅速肿起来的指印,他又下不了手。   “你就不该来,你来干嘛呢。”周望偏着头,他嘴里已经破皮,能尝到血腥味,周瞭那么愤怒的一巴掌让他太疼了,那一刻说不清是委屈还是疼极了的反击,他阴冷地继续:“你知道昨晚你喝醉后我对你做了什么吗?我带你开`房了,我们在浴缸里,你射在了我的手里。”   周瞭睁大了眼睛,几乎睚眦欲裂,脑海深处那些零星模糊的片段伴随着剧烈头痛涌了上来,方才他尚且有力气去揍周望,这个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所意识到的事情是关于乱伦、耻辱,和背叛。   小望怎么能对他做出那种事来,他缓缓对上周望的眼睛,那双漂亮的被许晚晴夸奖“会惹桃花债”的黝黑的眼睛,小望哭了,露出惊慌又后悔的神情,伸手过来握他的肩膀。   “哥哥,对不起,你打我吧,不是那样的,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周瞭想。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生活才会在许晚晴和周云之都离开以后,还要夺走他唯一的弟弟。    第17章   [谎言]   “喂,你不会就打算穿这个走吧?”江墨站在男生宿舍楼下,她身穿一袭黑色抹胸晚礼服,胸前的细致碎钻和滚边将锁骨衬托地更加玲珑优美,她急急慌慌地跳脚:“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租了这衣服的,就为了跟你参加毕业典礼,你你你……”   周瞭看她急得脸红,还有些讶然:“呃,不行吗?”   “你问问人段律师!晚上可是有舞会的,你怎么能穿运动服!”   周瞭朝江墨身后的段沂源看过去,男人靠在车上,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我带你去买套西装吧,毕了业,面试也要用的。”   周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江墨拽上了车,要不是穿了裙子,恐怕得伸腿踹他。   这是又一个夏天的毕业季,自从那个并不愉快的春节后,周瞭再也没有去找过弟弟。   电话偶尔会有,半年了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过去看到合适周望的东西会买下来寄到X大,这半年也攒了棒球帽和一只PSP,却一直没有寄出去。   他其实很了解自家弟弟,那小子如果收到他没有半句捎话的礼物,大概连拆都不会拆。想着哪天能亲自送到周望手上,到时候也许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吧。他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然而临近毕业,不管是论文还是面试都接踵而至,那些偶尔会想起弟弟年幼时候抱着自己的细软胳膊的心酸,也都被繁忙生活压榨干净了。好像是在初中的时候,周望说过,哥哥毕业的时候自己要去看,那时候他对学士服还很新奇憧憬,但真的到了这一天,来参加周瞭毕业典礼的只有江墨和段沂源。   他从浣城回到学校后还一直跟这两人保持联系,无意中提起的毕业日期竟然被记下了,江墨和段沂源几乎同一天到达,搞得周瞭都怀疑,自己对这日子是不是太不上心了些。   江墨是个自来熟的性格,立刻跟段沂源熟络起来,给周瞭挑好衣服以后,挽住他的胳膊,对段沂源说:“段律师,看起来怎么样?”   律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温柔笑着,“还不错。”眼神却仅仅逡巡在周瞭身上:“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适合这种裁剪。”   男装店是段沂源带他们来的,江墨叽叽喳喳地挑款式,不住称赞,临到付钱的时候,段沂源还是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姿态抽卡给收银。   “诶这个我自己来就好。”周瞭连忙打开钱包。   “行了,上次的空调钱你已经硬塞给我,这回庆祝你毕业,一套衣服而已,你总要给我机会表示。”   收银的姑娘大概也看得出该收谁的钱,周瞭格子衬衫牛仔裤的模样,大概根本不知道身上的一套衣服够他半年生活费,便接了段沂源的卡。   周瞭过意不去,又觉得争抢下去难看,他毕竟年轻,四周晃眼的奢华装潢已经让他觉得有压力,这时候只好补充:“那晚上请沂源哥吃饭好了。”   江墨把脸凑到他面前,挤眼睛卖萌。   “当然也包括你啦。”周瞭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女生的头。   段沂源镜片后的眼角波澜不惊,一毫米都没动过似的。   下午举办了毕业典礼,周瞭作为毕业生代表,一身瘦削时尚的英式西服,走到台上的时候明显引起了细微骚动,江墨听到有姑娘小声议论:“怎么以前没发现有这么帅的……”   江墨笑了笑:“现在发现也晚了。”她低声说,然后朝坐在旁边的人歪了歪头:“你倒是不晚,不过不合适。”   段沂源什么都没说,眼睛只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讲台上的人。   毕业生代表在内的一系列讲话结束后,放完一支学生制作的纪念短片,随后通知了毕业舞会的时间和地点。   周瞭所在的学校教学十分新式,学生活跃度也高,票选把毕业晚会生生改成了舞会,简直想要在这当口批量脱光。   江墨的抹胸礼服简直期待已久,但是段沂源却没搞头了,只好故作潇洒地告别,她站在周瞭身后,笑容甜美地冲男人挥手:“段律师明天找你玩。”段沂源继续不失风度地朝他微笑,这两人比任何搭档都要默契。   然而当江墨挽着周瞭的手,小鹿乱撞地走到舞会门口的时候,周瞭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舞会绚丽斑斓的灯光近在咫尺,她揪着裙摆,心急地听周瞭对着手机忽高忽低的回应。   “什么?……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保释金多少?好的我马上来,最晚明早到,麻烦你帮我跟警察打声招呼……嗯,送点东西,他们办公室不让吸烟的话你打包些夜宵过去,麻烦了。”   “怎么了?”江墨低声问。   “我弟弟出事了,我现在得赶去X市,抱歉,你先回浣城吧,我们一起去机场,我给你订票。”周瞭说着,用手机拨另一个电话:“我得跟沂源哥也说一声,他开车来的,还方便些。”   “哦,我跟你一起去。”   “别闹了,说不准要耽误多久。”   江墨咬了咬嘴唇,周瞭的电话也通了,她听到段沂源问周瞭出了什么事,周瞭弟弟似乎是进局子了,那边的低沉男声很平和,但是她几乎能想象到段沂源嘴角掀得有多高。   “周瞭你忘了,我是律师,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走?”   江墨拿脚搓了搓地上一枚门口花篮上落下来的花瓣,心里想着,哪怕要见面的是那个她从心底里畏惧的周望,这一趟她也必须粘上周瞭了。   周瞭在凌晨五点到达了X市,段沂源和江墨自然是跟来了。   他到警局才发现,不止是周望,周望乐队里的另外三个人也给一起关进去了,阮圆和江秦家在本地,家里人刚刚把人保出来,周瞭把自己的所有银行卡都带来了,垫钱将伍迪也保释出来。   几个人被抓进去的时候还没吃饭,这时候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阮圆和江秦各自回了家,剩下他们一行人,周望除了在看见哥哥的时候抬头看了他很久,之后就一直低着头。   周瞭叹口气,“先去吃饭吧。”   这个点天刚亮,也只有早点铺开门,他们找了家空位多的坐下来,周瞭才开始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除了周望的另外三个乐手给人骗了,对方打着经纪公司的旗号,说要签他们的乐队,因为是圈内人介绍的,本以为靠谱,就签了合同,还交了培训费之类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四千多块,那几天周望被学校里的导师叫去当助手,下乡了,回来就见几个兄弟垂头丧气的,知道原委后,就冷冷地说:“堵他。”   几个血气方刚的男生,签了合同被骗了,钱估计是拿不回来的,但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开始盯梢,将对方的路线和地形研究清楚,找了没有摄像头也没有行人的死角,把人套麻袋里狠揍了一顿。   “本来那杂种就是个心虚的,就算知道是我们干的,他没证据,又给揍得胆都没了,追究不起来的,就怪我……我他妈火大了,脚下没留神,在他脑袋上踢了两脚,好像挺严重,听说昏迷了两天还留下了后遗症,这才报警抓我们的。”伍迪是个直率的人,眼睛红红的,他抬起头看着周瞭说:“哥,你别怪周望,这事儿原先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他就是仗义,被我们连累的。”   周瞭看向自己的弟弟,男孩儿坐在那,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只低垂着眼睛,筷子也没动几下。   周望虽然从来不是乖牌,但也未曾惹出过祸事来,周瞭这时候心急,想不起来也不会去责怪他。   但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周望12岁那年,亲手把他们的大伯送到了拘留所。   而现在,犯了伤害罪的还没到19岁的周望就坐在他对面,脸上并没有多上惊慌的神情。   “小望,你也说说情况吧。”   周望抬起眼来看看他,又垂下去。   “我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有不在场证据。”   “什么?”周瞭和伍迪异口同声地惊讶道。   “他的入院手续是27号,但是我们动手的那天是28号,27号我们所有人都在学校,老师、同学都能作证。”   “什么入院手续?”伍迪看起来完全没听懂,更别提周瞭了,江墨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看着周望,段沂源是表情最淡定的那个。   “那天我们不是拦车把他丢上去,叫送医院了吗?我后来不放心,就去了那家医院,发现出租车司机只是把他放在了医院门口,没有把人送进去,大概是担心扯上关系,当时急诊室人挺多的,我拿他的证件直接给他签了床位,填了27号的日期,护士没注意,然后我就趁乱走了。”   “所以他也不是昏迷了两天,只昏迷了一天,大概是没人垫医药费,医生后来才接手,看他的记录是27号入院,以为他已经昏了一天,才忙着治疗。”   “如果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昏迷了两天,那么也应该没人知道我做了手脚。”   周望说完,伍迪嘴都要抽起来了,缓了半天才瞪着他嚷:“你他妈怎么不早说!老子要被吓死了!”   周望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哥哥问:“我没事的话,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第18章   [停滞]   被周望几个海扁了的受害人本来要嚷嚷着立案,结果稍微一比对,受害人自己给出的事发时间都不正确,作案动机虽然也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到底是哪边不占理,这事儿要不是受害人伤得有点重,确实严重性高不到哪儿去,何况段沂源来了,他模样文质彬彬,但是冷下脸逐条陈述法律条款,也将对方唬得一愣一愣的,最终这事儿不了了之。   周瞭松了一口气,这已是三天之后了。   段沂源浣城的事务所丢开多时,这时候也不得不赶回去,临行前周瞭准备送他到机场。   “我也去。”江墨紧紧跟在周瞭身边,事实上这么多天她少见的安静,嫣然把自己缩成了周瞭的随身装饰,必要的时候才会开口。   段沂源并不说话,只是斜眼睨了江墨,十分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江墨明里暗里给他添堵,之前觉得欢撒得可开心,这时候被睨这么一眼,立刻有些寒毛倒竖。   周瞭回过头看了看一脸委屈的江墨,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周望,只好对弟弟招了招手:“你照顾下江墨,我送完沂源哥就回来。”说完他看了面无表情的弟弟一会儿,又补充:“别闹别扭。”   周望低下头嗯了一声,江墨往旁边挪开三步。   段沂源的车还留在周瞭的学校,这时候就不能直线飞浣城,还得去周瞭学校取车,周瞭过意不去,抢着给段沂源买了机票,钱包完全瘪了。   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段沂源说,去咖啡厅坐一会儿。   两人找了间相对人少的店坐下来,周瞭问服务生要一杯冰水,仰头就灌。   段沂源没有动面前的咖啡。周瞭忙前忙后地给他换登机牌,额上有细细的汗珠,他却从来一丝不苟,眼镜稳稳架在挺直的鼻梁上,头发光泽柔和地梳成背式,成熟又优雅,不知道有多吸引人。   然而他32岁了,却仍旧没有结婚。   他看着对面毫无自觉地滚动喉结的青年,轻轻笑了笑。   “周瞭,毕业以后的出路想好了没?”   “那个啊……”周瞭放下杯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先去面试看看,我朋友说他爸投资给他开公司,到时候缺人手,弄起来的话叫我去,不过也还没定下,所以还是先投几份简历好了。”   “不回浣城了吗?”   “嗯,有可能会去Y市。”   段沂源没有接话,而是垂下眼帘,动手搅拌起面前的咖啡。   “沂源哥?”周瞭对这气氛感到奇怪,段沂源平常的几句询问看起来跟寒暄无异,却又这么戛然而止了。   “周瞭,我们认识多久了?”段沂源放下小勺,咖啡液的表面还留着一团渐缓的漩涡。   “嗯,七年了吧。”   “是啊,七年了,你都长大了。”   周瞭想起初识段沂源的那个暑假,那是他人生中最难捱的一段日子,那时候的段沂源年轻善良,说话的声音温和爽朗,作为成年人、作为援助者走进了他的生活,他虽然直到现在都不习惯接受段沂源的慷慨,但是心底里,早就把对方当成了十分亲密的人。   “你倒是没有变太多。”周瞭看着对面男人的脸,露出很放松的微笑:“我读书那会儿觉得沂源哥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人,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个样子啊,对了,其实一直想问你来着,我什么时候才会有嫂子啊?”   段沂源看着周瞭,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将一切倾泻而出,但那些话也许埋得太久了,根本不成形,零碎又晦涩,他的喉头剧烈颤动要吐出什么,却也只是造成了轻微的呕吐感,他说不出来。   是啊,他说不出来,他忍习惯了,而还要忍多久,并不是可以被眼下这一时冲动所左右的。   “还是现在这样好,一个人自在。”他笑着搪塞。   周瞭坐在他对面,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转而开始聊其他的,段沂源曾经是很喜欢他这样不拖泥带水,干净又简单的性格,但这时候却又怨恨起来。   他这趟见到了周瞭的弟弟,那小子从很久以前看自己哥哥的眼神就充满危险的占有欲,那种人呆在周瞭身边,竟然也好端端维持了这么多年,该说周瞭就是这么迟钝地可恨的人吧。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很明显,从见到周望的第一眼,段沂源就猜出他一定是忍耐不了说了出来。虽然周望看上去聪明,但还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尤其是关于他哥的,还太嫩了。   段沂源想起这个来,更加坚定了忍到适当时候的决心。   虽然他也不知道所谓的适当时候会不会像刑期那样准确。   周瞭送段沂源到安监口的时候,发现段沂源提着的包拉链开了,便弯腰帮忙拉上,段沂源盯着他头顶的发旋,手上没克制住,慢慢摸了上去,然后摸到了周瞭的后颈。   周瞭有些奇怪,直起身询问地看着他,段沂源短促地笑了一下,顺势凑过去抱了抱周瞭,末了低声说:“就算你不回浣城了,咱们也能继续见面的。”   “当然了。”周瞭不以为意。   “我的意思是,会更频繁地见面的。”   ============================================================   周望没有把江墨带回那间充满了各种烟头臭袜子的四人合租屋,而是把人带到了和那也差不了多少的,一间充满劣质奶精味的奶茶店。   地板没打扫干净,提脚的时候鞋底还会发出黏连的兹兹声,江墨面上不敢露出嫌恶来,心里早就草死周望了。   周望从来都不让她好受,从来都要恶心她。   两人坐下来,周望什么都没要,江墨被奶茶小妹瞪得没办法,只好点了柠檬水。   “你怎么会跟我哥一块来?”周望开门见山,看她的眼神冷得要命。   “我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江墨不由自主地几乎要缩到桌子下面去。   “我说过让你离他远一点。”   江墨皱起眉,手攀到桌面上,正想鼓起勇气说什么,奶茶小妹将柠檬水砰地放到她手边。那一丁点气焰顿时没了。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不过是……”   “多久也没用,好像你这几年就能把自己洗干净似的。”   这句话简直要把江墨捅穿,她的嘴唇都哆嗦起来:“那你又算什么,喜欢自己亲哥哥的变态,你比同性恋还不要脸。”   “但我不会试图弄脏他。”周望的声音很冷静,江墨看着他,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脸。   “我不会再次试图弄脏他。”他这么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你试过了?”果然这才是应该会发生的,江墨想,可是她没法想象周望到底做了什么,她的表情越发担忧,让周望见了就越发厌恶。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算我一辈子都没法得到他,也不会是你。”   “那会是谁呢?我喜欢他,我从初中就喜欢他了,要不是你……”   “不是我又怎样?你都把你自己卖了,就没资格再给他什么,别让我再看见你跑他面前晃,这是最后一次。”   江墨的肩膀抖起来,她要拼命忍耐才能不哭出声,为什么,在这种狭窄又低劣的地方,空气里是烂俗的口水歌和香精味,她要在这种地方被人毫不留情地一遍遍揭伤疤,担心被旁人听到而不得不压低声音,却连完整的反驳都吐不出来。   生活从未善待过她,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得不到想要的。   那个像她一样遭受苦难却仍旧干净明朗的人。   “别他妈威胁我。”江墨的手攥起来,低着头咬牙说:“你去告诉他好了,告诉他我也没关系,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没关系,他又不在乎我,倒是你,就算你是他的弟弟又怎样?以后他会跟女人结婚,生小孩,组建新的家庭,你终究会被丢在一边的,你这个恶毒的可怜虫!”   劣质音响里的情歌正唱到高|潮部分,盖过了江墨骤然提高的尾音。   周望的眼里有些惊诧,随即却玩味地笑起来:“自暴自弃,你还能更无赖一点。”然后他站起来,俯视着江墨:“正因为我是周望,周瞭才永远不会抛弃我。”   这种因为嫉妒而诱发的优越感并不完整,它让周望的每一句话都比他表现的要缺乏底气,他再怎么狠辣,看起来也像妒妇。   所以当他走出那间昏暗的店铺时,江墨并不高的声音轻易叫住了他。   “比起我,你恐怕更应该担心那个律师才对。”    第19章   [分岔]   阮圆是个热爱做东的,被宰无数次也改不了,这次照旧手一挥,把一堆人吆喝到了火锅店里。   大夏天的火锅店要不是有冰啤,阮圆得被骂个够呛。大家推杯换盏,麻烦事儿解决了都情绪高涨,周瞭却说什么都不喝酒了,周望坐在一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整顿饭下来就这兄弟俩十分统一地破坏着气氛。   江墨很能收拾情绪,照旧开朗地给锅里布菜,问些关于乐队的问题,丝毫看不出萎靡。阮圆几个都以为她是周瞭的女朋友,就差没开口喊嫂子。   江秦坐在周望旁边,喝高了就凑到他身上,满脸哀怨地问:“你还真跟陶陶搞上了?是不是啊?”   周望推了推他,那家伙仍旧喷着酒气死乞白赖地贴上来。   “是啊。”   他甫一出声,一桌人的筷子都停在半空,扭过头来看着他,周瞭没闹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跟着看过来。   “是啊,我跟陶陶搞上了。”他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   江秦当即蹬起腿来,掐着周望脖子猛晃:“朋友妻不可欺你懂吗?不对,就算还不是妻,那是我看上的,得分先来后到。”   “陶陶是谁?”周瞭一声茫然的发问把江秦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陶陶可好了,别跟我抢陶陶。”江秦完全醉了,又迷迷瞪瞪地要过来掐周瞭的脖子,阮圆忙把他摁回去,跟周瞭解释:“陶陶是个姑娘,呸,废话当然是姑娘,追周望好长时间了,嗯,怎么说,这次挺专一吧。”   周瞭愣了愣,哦了一声,周望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她是个果儿,你知道吧?虽然说喜欢我,指不定明天又迷上另一个乐队。”   阮圆赶紧杵他脑袋:“卧槽,话不能这么说啊,陶陶都跟我们说她是认真的了。”   周望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下,低下头去。   吃过饭后周瞭就要准备回学校了,他还有一堆事儿要做,导师给了他推荐,刚刚来消息说Y市那家之前实习的公司已经决定要他,看来并不需要投简历了,回学校跟导师和几个叫得上的哥们吃顿饭,打包行李就要启程去Y市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地规划着,却冷不丁会冒出小望在酒馆舞台上,被个看不清面貌的姑娘勾着脖子亲了一口的画面,他都快忘了这插曲,这时候却想起来,意义不明地戳他一下戳他一下的,好玩儿似的。   小望跟姑娘在一块了,这一定是好事,就算对方并不是多么好的女孩,就算心里犯嘀咕,也不能……   “哥。”   周瞭站在饭店门口,正发着呆,周望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他回过头,弟弟从那几个喝多了正兀自开心的朋友间走过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像是组织语言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工作……工作搞定了吗?”   “嗯,Y市那家公司要我了。”   周望站在原地,低着头停顿了很久。   “你不是说,我在哪儿上学你就来哪儿工作吗?”   他感觉脸很热,心里却凉,江墨说的没错,哥哥终究会娶妻生子,他就没有理由再插足他的生活了,在那之前,就不能把他的时间都留给他吗?   周瞭没想到弟弟会再度提起这个来,没错,就算那是周望高考前他随意的一句话,但他也确实这么计划过,只不过放到眼下,没有办法去实现了。   他张了张嘴,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江墨就蹦蹦跳跳地从饭店里出来,手上拿着两张饭店给的发票,说:“我刮奖刮到十块钱了。”   周瞭趁这个当口,躲了周望的问题,转身到路边拦车,“我跟江墨就先去火车站了,到了给你电话,放假回家吧。”   出租车停在路边,阮圆几个迷迷糊糊地打招呼:“小周哥一路顺风~”   他回头应过招呼,让江墨先坐进去,正要上车的时候周望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弟弟的手掌竟然已经宽阔有力,掌心的温热把他烫出一阵苦涩的胸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回握了周望的手,下个瞬间竟然被顺势一拉,撞进了周望的怀里。   “哥。”周望的低声在他耳边说,他听见他喉咙里哽咽翻滚的声音,最终却又都被压了下去:“我永远都觉得,你是我的哥哥,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我……我果然是赖在你身边太久了,我会试着不去需要你,这次我真的,真的长大了。”   “……嗯。”周瞭抬起手,像很久以前那样,摸了摸周望的头,弟弟仍旧细软的发丝从他的指缝穿过,然后周望也放开了他。   “你走吧。”周望最后勉力挤出个难看的笑来,周瞭望着他,这一年多来长时间的分别在此刻凸显了它带来的陌生感,原来小望又长高了些,已经脱去了少年相貌,变成了眼前这个,声称不再需要自己的小望。   “嗯。”周瞭再次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回身上了车。   江墨跟周瞭到了火车站,周瞭正要去买票,却被她拉住了胳膊。   “怎么了?”   “我不想回浣城了。”   “嗯?”   江墨看了看周瞭,伸手指了大厅的电视墙,那上头正播着X市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你看,这地方挺好的,比浣城那小地方好多了。”   “不是,你这都是什么主意?想留这也不可能立刻就留啊。”   “怎么不可能,我跟你不同,我在浣城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你知道,那里并不是我的家,高中以后我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那干嘛不换个更好的地方呆呢。”   周瞭认真看着她,发现女生的眼里闪闪烁烁的,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坦然利落。   “你到底怎么想的?”他懒得废话,只是放下手里的包,索性站定下来。   “我就这么想呗,回浣城有什么意思啊,我那里仇人又多,隔几天就遇见个要债的,过街老鼠一样……没人喜欢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周瞭仍旧看着她,不说话。   江墨有点急了,想起临走时周望抱着周瞭的样子又觉得嫉妒得要命,那个变态就因为跟周瞭有血缘,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为什么她不行,她是女的,她真心喜欢周瞭。   在奶茶店门口,她叫住了周望,这是她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那个律师要比周望可怕多了,这种沉默的从来不吭声的人,真等到他做什么,就太晚了。   周望比她更清楚。   所以她才是能给周瞭幸福的人,让那两个人去争吧,她守在他身边就好了。   “周瞭,我喜欢你。”   那么多年来,从周瞭走进教室那一刻就诞生的恋情,终于得以出口了。   江墨的绷紧的肩膀垮下来,她险些要站不住,周瞭连忙托住了她。   她就这么看着他嘴边露出轻巧的笑容来:“至于吗?站不稳?”   “没……”   “还走吗?再不买票就要等下一趟了。”   “周瞭,我刚刚……”   “我知道,我耳朵没毛病。”   “……”   “我短期内也不留在浣城啊,你跟着我就行了。”   “那你……喜欢我吗?”   “……你挺好的,我会试着喜欢你。”   这就够了,江墨闭上眼睛。   她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亦步亦趋地跟在周瞭身后,周瞭牵着她的手,她幸福得要命,然后她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给周望发短信,走之前她问喝得迷迷糊糊的阮圆要了周望的号码,那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她知道了。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我赢了。”   ================================================================   周望盯着手机,陶陶趴在他肩膀上,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这里是乐队成员的合租屋,他们从饭馆回来的时候发现陶陶蹲门口等着,周望便让她进来了,阮圆几个早就回房睡成死猪,天色已晚,陶陶却还不想走。   “没什么。”周望按了锁屏,正准备站起身去喝口水,陶陶却搂紧了他的脖子:“唱歌给我听。”   “阮圆他们又不在。”他有些不耐烦地拉开对方的手臂。   “要他们在干嘛,情歌你懂不懂?我今天不想听摇滚,你唱射(SHE)乐队我都赏脸。”   周望冷着脸推开她再次伸过来的手,“我今天不想唱,别烦我。”   陶陶当即叫起来,“艹!你丫的没劲啊,阳痿啊?”她是北方人,又泼辣,伸腿就要去踹周望。   后者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夏天只穿了热裤,陶陶的腿往前贴了贴,任何男人都不会忍得了,但偏偏周望无动于衷。   “我早就说过……要睡你,你是真阳痿还是情圣?”陶陶靠在沙发上,笑着摇头:“不管是阳痿还是情圣,我都不信。”   “我对女人硬不起来。”周望面无表情地说,随即放开了陶陶的脚。   “……什么?!”   “我对你这样的,都硬不起来,所以你别这么卖力了。”   陶陶像个拉伸过度的弹簧那样羞愤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但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愣愣地问:“那阮圆跟我说,你都承认和我好了。”   周望缓和了神情,好歹能看出点愧疚来:“我诓他们的。”   “你是同性恋吗?”   “嗯。”   “真是搞笑。”陶陶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第一次见同性恋,结果是我看上的男人。”   周望倒了杯水给她:“不走的话就在沙发上对付一晚,我要睡了。”   陶陶坐在沙发上,没接杯子也不说话,他递了一会儿就放下走了,刚刚走进卧室,外间就传来砰地关门声。   周望和衣在床上躺下来,窗外月朗星辉,夜色亮得睡不着。   他没法同情那个刚刚被她伤了心的姑娘,他全部的爱意都给了哥哥,全部的同情都给了自己,或许他本不是那么寡情的人,但他也确实是对任何人都没有感觉了。   有的人在失去以后才懂得爱,而他如何小心翼翼地珍惜,也没有人给他机会。   直到他把自己耗成了一捧灰。    第20章   [逃逸]   周瞭在Y市找了房子,到公司报道,最初忙乱的几天过去后,总算安定了下来,他虽然跟江墨开始交往,但也并不能像学生时代那样随心所欲,找到的出租屋是跟之前在实习公司的同事合租的,面积不大,搬家时多少要添置一些东西,再连房租一算,十分的捉襟见肘,江墨自然不能跟过来。   何况他也没有多少在恋爱的自觉。   他以为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他的人生普通,欲`望淡薄,到了合适的年纪,便应该交女朋友,然后组建家庭,努力工作,还房贷养车教育小孩,跟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样。   那种闪耀的甚至离经叛道的人生,是属于周望那样的人,从小时候起他就知道。周望更加聪明,也有那种好像艺术家一样的敏感神经,爱憎分明,当然也是因为脾气不好,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比他这个做哥哥的,要耀眼得多。   他很期待,他本来很期待的。   但是周望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在接近于被背叛的愤怒之后,在恐惧失去唯一的亲情之后,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了。   小望是怎么看他的?作为兄长他或许是不小心给了错误的引导?他曾经很长时间受困于这些问题,晚上失眠,辗转反侧地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会倏忽想起周望捏着自己的下巴亲吻的画面,然后他就会被吓醒,这种只有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夜晚变得非常奇妙,尤其的自私并且隐秘,什么想法都会蹦出来。   对于周瞭来说,最大胆甚至不要脸的想法,就是那种关于回应弟弟的设想,但哪怕在这种由夜色遮蔽连幻想杀人都不会被惩罚的时候,他也仍旧裹紧被子,勒令自己不要再有任何贪念。   没错,贪念,周瞭想。他想和小望永远在一起,而当这种愿望突然以另一种形式呈现的时候,最初毁灭性的震怒后,他竟然也有了微小的渴求,要如何形容呢?就像打扫房屋时用扫帚掸去蛛网,残留的蛛丝纤细卑微地徒劳伸着,在空中飘摇那么一小会儿,最终轻飘飘垂落下来,那须臾里,产生的想要将其复原的缓慢冲动。   蛛网是不能留的,但若真的亲手毁了,又好似不舍。   然而这毕竟都是些蒙灰的心思,留不到天明。周瞭起身穿衣,回到庸碌的平凡生活里,江墨给他发短信,说一些女生吞吞吐吐的情话,他也认真回,慢慢的好像真的会有些类似恋爱的感觉。   随后他算了日期,发现是周望放假的日子,就打电话过去,问弟弟要不要来Y市找他过暑假。   周望在那边握着手机,想起哥哥临走时说“放假回家吧”,原来并不是指要他回浣城,“回家”的意思,其实是“到我身边来”。   哥哥的声音很轻描淡写的,小时候跟他商量“放学去逛航模店”一样的语气,一边跟他打电话一边还跟同事应两句工作交接的样子,他眼睛酸胀,还是对着话筒说:“我不去了,学校也挺忙,陶陶……就是我女朋友,也要我留在这陪她。”   周瞭本来在一边翻找文件,听到这里停了下来。   周望在这边等了半晌,哥哥才接话:“哦,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之前给你买了只PSP,嗯……什么型号来着,3000好像,等会儿快递给你,注意收。”   “好,哥你工作别太辛苦。”   “知道了。”   “我、我有空的话,来找你。”   “嗯。”   “……那个,我给你写了歌,虽然还没填词,我下次弹给你听。”   “好啊。”   然后电话两头都没了声音,周瞭的手机传来嘟嘟两声,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没电了啊。”他喃喃一句,然后问同事借了充电器,重新开机以后,却也没有再拨弟弟的号码。   冬天眨眼就来了,周瞭攒钱帮江墨还了债,江墨在电话里欢快地说,要来Y市找工作。   周瞭让她缓一缓,因为自己正打算辞职。   这边还没干满半年周瞭很过意不去,但是朋友那儿的设计公司已经弄起来了,规模小,又是起步阶段,实在很需要人帮忙,在电话里苦求了他两天,周瞭已经在打辞职信了。   虽然公司初期是不会有多大收益的,比起周瞭现在的薪水只少不多,但他过去的话会有股份,跟朋友创业固然艰难,但肯拼的话,总会有更大的空间。   只是手头拮据,不能给小望打生活费了,他在下班的路上迷迷糊糊地走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冬天穿的多,他掏了几下才把手机掏出来,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但不知道为什么,铃声都仿佛很急切,周瞭摁了接听。   “哥,你在哪?”   “小望?”   “你在哪?我来Y市了,在你们公司楼下,是叫朗盛传媒吗?”   “我下班了,你在原地等我,马上就来。”说完他便跑起来,耳边呼呼的寒风,心跳声剧烈地从内向外地敲着他的胸口,电话里周望的声音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听出了哭腔。   远远的,他就看见裹着黑色棉衣的弟弟站在黑黢黢的树荫下,他明明是在等人,却还专挑那种看不清的角落,蒙头蒙脸,肩膀也微微缩着。   周瞭直觉不好,跑到他身边去,伸手摘他罩在头上的帽子。周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手都碰到了帽檐,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周瞭的手腕,捏得他骨头都发出响声,周瞭这才看见弟弟朝自己抬起受惊的双眼。   “哥?”   “你怎么跑来了?”   周望松开了手,慌乱闪烁的眸子镇定下来,他眼球布满血丝,慢慢涌起一层水光。   然后周瞭听见弟弟对自己说:   “哥,我杀人了。”   ================================================================   前一晚酒馆请了几支乐队来搞演出,周望他们压轴,观众很多,在门口’交了票钱往手背上盖个红戳,就免费领一支啤酒进来看演出,小小的酒馆里顿时挤挤攘攘,场面很是热闹。   有个姑娘是周望的同学,真正的大家闺秀那种,平时塞耳机都听巴赫,几乎没接触过摇滚,穿了格子裙来看周望演出。   陶陶也在,并且对这姑娘略有耳闻,她偏头问江秦:“诶,那边那个,对,是叫什么来着?”   “百里宣。”   “啧啧啧。”她嫌弃极了:“连名字都那么装逼。”顿了顿,又回头问江秦:“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没想到你也好这口。”   江秦简直无奈:“我好你这口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在一旁咬耳朵,百里宣就跑到后台找周望,另外一个乐队的主唱一直盯着她看。   最后周望他们压轴的时候,百里宣坐在吧台边远远地看,那个盯了她一晚上的青年拎着支黑啤,凑过来拉她,要带她挤到人堆里pogo,她不肯,在人群外围拉拉扯扯,这种行为挺难看的,有人注意到,观众里几个气盛的小伙子,借着乱蹦撞开了青年,他大概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酒又上脑,就跨到台上,抢过周望面前的麦克风对着台下骂了一句“艹你妈,你们这群傻‘逼。”   场面立时乱了,演出接近尾声,大家都酒气熏天,情绪被躁动的音乐撩拨到最高,观众纷纷要挤上台揍人,周望没心情唱,脱下吉他正准备下台,就被那青年往脑袋后面挥了一瓶子。   “孙子,你妈没给你生屌啊?老子站你台上呢。”   周望瞬间火了。   事实上他没有哪一天活得畅快,在台上吼得再如何声嘶力竭,也觉得沉在心底的浊气越积越高,压得胸口痛,此时耳边尽是嘈杂人声,保安出动维持场面,演奏停止,谩骂震耳,酒馆的房顶很低,压得人喘不上气。   周望手上拎着吉他,转手就砸在对方脸上,两边乐队的人在眨眼间扭打起来,有人抓住周望,他肚子上被那个主唱狠狠踹了两脚,旁边的伍迪甩开人又过来帮他,他挣脱开,头上流下来的血糊住了一只眼睛的视线,附近地上有支酒瓶,他抄起来,也对着对方的脑袋砸下去。   这一下就不行了,那个主唱一头栽到地上就再没动静,扭打的人还踩了他两脚,周望站在原地喘,然后在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阮圆已经冲过来拉了他就往后门跑。   身后有人喊:“都住手!死人了!”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周望慌了,阮圆一直在他旁边打电话,伍迪在电话里说,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那主唱好像真的死了,陶陶抢过电话嚷:“叫周望跑,让他快跑!”   然后电话就挂了。   阮圆问了他几个细节,也慌得满头大汗,然后往他手里塞了张卡:“兄弟你先跑吧,找你哥去,换张电话卡给我发个短信,过几天我联系你,没事儿了你再回来。”   然后周望就头脑空空地跑了,他特地去坐不用身份证的大巴,转了几遍车,才到Y市。   那几分钟里,混合着叫骂、酒瓶破碎声、麦克风被踩出巨大轰响的声音,那些破碎混乱的场面一直充斥在他脑海里,他握着手机,不停地摁亮屏幕,盯着他和哥哥并肩的照片看。   我不能死,不能一命抵一命,不能进监狱。   哥哥会哭的。    第21章   [相依]   周瞭都来不及亲自递辞呈,直接用邮件发给了老板。然后回合租屋里跟合租人打了声招呼,只说要回趟老家,打包了简单行李就下楼了。   周望在楼下等他,见楼道的声控灯一层层被哥哥踏亮,心里竟然也渐渐平复下来。   兄弟俩连夜坐大巴到了周瞭朋友那儿,K城,中途在客运站换车的时候周瞭发了短信给江墨,只对她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再有联系,对不起,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不认识。他想了想,又把“不认识”改成了“不知道”。   然后换了新卡。   到达K城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周瞭的朋友莫逸没想到他们来那么快,慌慌忙忙带人去已经帮忙找好的房子,是个老旧的小区,每栋单元楼最高层五楼,墙壁上爬满陈年累月攀登、已经没多少精神的爬山虎,莫逸特别不好意思地挠头:“暂时在这将就下吧,离公司近的地儿租金都挺高,这里房子是旧了点,但位置不错,挺方便的。回头我再帮你找个好点儿的。”   这个小区看起来住户并不多,白天在院子里活动的都是些老人,非常清净,恰恰是此时最合适的。   莫逸倒是周到,觉得这房子用来招待哥们有些寒酸,就叫人将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他家底殷实,自己创业能吃苦受累,却改不了洁癖,钟点工搞完,他还撸了袖子又将看不惯的地方好好擦了一遍。   周瞭能看出来,十分受用地跟他道谢:“这里很好,不用换了,我今天下午就去上班吧。”   “不行,下午我得给你接风洗尘,明天再开工。”   周瞭还要说什么,莫逸推了他的肩膀:“行了,就这么定了,周瞭你能来我已经够感动了,以后多的是时间压榨你,不急这半天。”然后他看了看周瞭身后一直罩着帽子不吭声的周望:“你弟弟……”   “哦他跟我一块儿来,准备也在K市找工作,刚刚毕业。”   “那需不需要我帮……”   “不用了,他跟我专业方向不同,他自己能搞定。”   “哦。”莫逸没有多想,觉得这屋子虽然老旧,但挺宽敞,两兄弟住绰绰有余,便放下心来。   晚上他们俩从莫逸做东的饭局上回到新屋子,都有些浑浑噩噩的,24小时里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赶路,就算坐下来脑子里都在设想各种各样的可能,神经紧绷,身心俱疲。   周瞭拿出在小区对面超市买的毛巾牙刷,摆到空荡荡的卫生间里去,周望笨手笨脚地铺好了床单,旧式的牡丹印花皱巴巴的,周瞭跪到床上去扯好。   “哥。”周望大概是有点受凉,吸了吸鼻子说:“这么下去能成吗?”   周瞭的声音听上去很镇静,但他自己知道,这也不过是装出来的:“目前我能想到的出路只有这个了,莫逸他跟我不是一个学校的,我大学的同学基本不认识他,要查的话,也许并不会很快查到这里来,我也不需要给他递交资料,比去其他地方工作要保险。”   “对不起。”   周瞭转过身,弟弟站在在他身后,帽子总算放了下来,低着头站在那,像棵孤零零的树。   刚把事情了解清楚的时候周瞭不是不想揍人,他又急又怕,手抖了半路,但是比起愤怒和责怪,在那几个小时里他脑子里想的只有怎么保护小望,等这时候想起来该揍他,也早就没气力了。   “从今天起你就别出门了,走一步算一步。”他捏住被套一边,抬手抖开:“来帮我装被芯。”   周望走过去帮哥哥抓住填了被芯的被套一角,哥哥填好一个他抓一个,直到整床松软厚重的被子套好,周望抬手一抖,灯光下飘起细小的尘埃。   “小望,你不能出事……不然我一个人怎么办。”周瞭站在近乎简陋的房间里,眼泪终于滚了出来,周望慌张地伸手抱紧他,不停答“好。”   ==================================================================   周瞭想起小时候,有一回暑假他跟弟弟一块报了游泳班,不记得是几岁了,那时候他比小望高一个头,两个人在岸上练好姿势后被教练放到了水里。   他的脚堪堪能触到游泳池底,小望不行,但是弟弟运动神经好,不用教练托着,就能埋头闷在水里,一边蹬腿一边练习憋气。   练习了一周后,他们都不需要浮板或者救生圈了,两兄弟在泳池里扑腾打闹,再比赛来回往返的圈数,那时候满池子都是游泳班的孩子,游动中互相踢到踹到很常见,也有不少孩子逞能,趁教练不注意游到深水区,再被骂回来。   小周瞭自然比现在顽皮得多,他在深水区觉得脚抽筋的时候,瞬间慌了,连续呛了几口水,才勉强喊了一声救命。   溺水的感觉很恐怖,四周没有任何着力点,水就像一道又一道拨不开的怪物,他在挣扎中的几次睁眼,都只能看见不停晃荡的水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那是周瞭第一次切近死亡,就在他可能马上要经历传说中的“一生闪回”时,周望抓住了他的手。   比他还要矮一个头,在深水区里像只微不足道的会被水波打翻的小东西,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或者说,在他那个年纪,看起来更像是慌里慌张眼泪鼻涕地,游到了哥哥身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潜水,甚至比救生员还早一步抓住了自己的哥哥。   当然最后两个人都是被救生员托出水面的,并排躺在一起接受压胸,清醒过来后,两个短胳膊短腿的小男孩抱在一起后怕地哭了好久。   周瞭躺在床上,想起了这个来,而当初那个把鼻涕全部蹭到他脖子上的小男孩,就躺在他身边,并不安稳地睡着。   大概那个时候小望的心情跟眼下的自己一样吧,周瞭想,自己要不是二十几岁的大老爷们儿,听到弟弟红着眼睛说杀了人的时候,早就哭出来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小小的周瞭意识到,那个跟自己从同一个地方诞生的小男孩,是在全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会一如既往呆在他身边的人。   “小望。”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嗯?”立刻得到了回应。   “睡不着?”   “嗯……”   他在床上侧过身,面朝只能看清轮廓的弟弟在的方向,伸出手,把厚重的棉被撑开一方黑暗但温暖的空间,说:“到这里来。”   周望有些踟蹰,缩着身体,小动物一样凑过去,还犹豫了蛮久,才把手搭在了哥哥的腰上。   周瞭搂紧他,就像他之前哭那一场的时候周望所做的那样,然后在弟弟的额头上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   他的嘴唇并不暖,那种轻柔的触感却让周望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呼吸都随之急促起来,被辛苦地忍在喉咙里。   “我……小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说,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他吞吐着。   周望听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黑暗里隐约能看到哥哥朝自己看过来的眸子,发着幽淡温柔的光。   “我是说,我只有你了,从来,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   周望睁大眼睛,就这么看着周瞭凑了过来,面前的人影遮挡了十分黯淡的月光,却蒙着温热的呼到他脸颊上的气体。   周瞭轻轻发着抖,亲到了周望的嘴唇。   只是一瞬,他好像也有点被自己吓到,立刻往后撤开,但是周望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疑惑又焦躁地喊了一声:“哥哥?”   周瞭没敢出声,他抓了周望的手腕,有些想推开他。   “周瞭!”   这成功阻止了他,两人面对面喘着气,看不清对方神情,却又好像什么都能感受得到。   “周瞭?”周望又轻轻喊了一声,哥哥没有回应,被握住的肩膀也静静的,这应该是默许,他想,然后凑过去,张开嘴,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呵出的热气包围了周瞭的嘴唇,掌心里的肩膀颤了一下。   然后他含住了他。   那两片柔软的嘴唇立刻变得湿热起来,但这一次并不是无力地任跟他亵玩,周瞭在回应他,用带着轻喘的张合,颤颤巍巍地接纳他。   两人发出低微的鼻音,唇舌间潮乎乎的声音合着布料摩擦的声音,周望翻身压到周瞭身上,捧住他的脸,更深入地探到口腔深处,想找到对方的心脏一样用舌头顶着他的上颚,往里探索。   他吻得太过掠夺,周瞭喘不上气,嘴唇分开的时候拉出连粘的银丝,垂落到周瞭的嘴唇上,那轻得像是羽毛般的触感却瞬间让他感到羞耻。   周望沿着他的嘴角吻到颈侧,从锁骨往上舔,含住了他的耳垂。   “小望,别……等等。”   周望停下来,手撑起身体,在上方看他。   “我、我还……这样不好。”他都觉得这话牵强,更加失措,周望却矮下’身,亲了亲他的嘴:“我知道,哥哥,我已经幸福地快要死了,就算要去坐牢,就算现在就死了,也值了。”   “闭嘴。”周瞭急急抓住弟弟的衣领,把人朝自己扯过来,周望在黑暗里笑眯了眼睛,他是真的连一丁点忧虑都抛却脑后了,任何性命攸关的事情在这个充分交换的吻面前,什么都不是。   “我要一直抱着你。”周望趁机撒娇,紧紧压着周瞭,手臂伸到哥哥脑后交叉搂住,腿也缠上去,这才侧了身,把哥哥像抱玩具一样抱了满怀。   “小望……”   “别说话,你可能已经后悔了,别说话,我们睡吧,明天一早再反悔也不迟。”   周瞭伸手摸摸弟弟的头:“我不反悔。”他只是没法从这里面感受到像周望一样的幸福,他只是觉得,他想跟周望永远在一起不分开,那么小望要的这种在一起的方式,他会给他的。   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小望万一出事,那么在那之前,他得把他想要的都给他,   周望抱紧他,像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探究的满足的孩子。   但也只是像而已。    第22章   [不安]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哥哥还在自己怀里,这大概是喜欢上哥哥以后,最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了。周望想。   他在枕头上挪了挪位置,好跟周瞭平视,然后仔仔细细地看对方的脸,可惜没一会儿,周瞭就动了动眼珠醒过来了。   两个人都一时有些尴尬,见鬼,尴尬这种情绪竟然会出现在他们中间,周瞭掩饰似的抬手揉了揉脸:“起床吧。”   然后就是在静默中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肩膀挤着肩膀,两人又都慌忙往后退,周瞭踩到周望的脚背,两人都赤着脚,皮肤相贴的触感让他一激灵,险些站不稳。   周望抬手扶住他,没忍住,凑过去在他嘴角轻啄了一下。   于是这个早晨就一直笼罩在某种让人不敢抬头的莫名的柔软气氛中,没有碗,煮熟一锅面条两双筷子在里头挑,还要时刻注意着别碰到一起,汤面上漂了最后一根青菜,总也没人夹走。   “快吃,吃完我洗锅。”周瞭摆了筷子,周望抬眼看看他,这才把青菜夹走,然后端起锅呼噜噜喝了几口汤。   这时候时间尚早,窗外蒙蒙亮,周瞭快速收拾好,不敢多呆一秒似的,就急吼吼地出了门,周望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稍微有些失落,结果门锁传来磕磕哒哒的响声,门外的人似乎还不熟悉转动钥匙的方向,拧了几圈才打开门。   周瞭的脸从门后探过来,不自在地拉了拉围巾:“你别出门,一小时、不,半小时给我发条短信,莫逸说电视费交过了,你在家里看看新闻,我出去打听,晚上带报纸回来。”   “好的!”周望高兴道:“你路上小心。”   “嗯,拜拜。”   门刚合上,周望就在原地蹦了三跳,立刻找出手机来,手指如飞地打好一条短信发出去:   “面条很好吃,哥哥要早点回来^ ^”   他真庆幸被陶陶缠的那段时间,至少还学会了颜文字。   周瞭面红耳赤地揣着手机赶到了新公司,比对了一下莫逸发来的名字,确定没错后就进去了。莫逸只租了写字楼的两间办公室,打通了并作一间,办公桌都不是统一款式的,全公司上下就五个人,组篮球队都差候补。   除了莫逸其他三个人都是戴美瞳或者木框眼镜的年轻姑娘,整个早上就都在闹哄哄地商量下班去哪聚餐,没聊多久就能互相分享前男友的尺寸了。   周瞭每隔半小时手机准时响一次,很快就被注意到,被调侃是不是处于热恋期,他只好红着脸把手机调成静音,又担心错过短信,就不住地瞟手机有没有亮提示灯。   “周瞭,门外那帅哥是你朋友吗?”   隔壁桌的小温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他,他正瞄手机,被吓得一耸肩。   “心虚什么嘛,也没看你回人短信,男人可不能这么闷骚。”小温拍怕他肩膀,表示体谅,扭头立刻接话题:“诶帅哥进来了,真的是来找你的。”   周瞭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后连忙推开椅子站起来。   “沂源哥……你怎么会?”两人来到走廊上,段沂源风尘仆仆,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头发少见的有些凌乱,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疲惫地看着他。   “这话我要问你,出了事为什么不和我说?突然就失踪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周瞭被堵得哑口无言,都想不起来问他为什么会找到这来。   段沂源瞪了他半晌,看他答不上来,只好缓和了神色,伸手捏了捏周瞭的肩膀:“我去Y市出差,就说顺便去看看你,结果被告知你已经辞职了,你知道,我本来打算在Y市开事务所的,所以人脉广,打几个电话就大概知道了你的事情,你就算要带你弟弟跑路,至少也应该和我说,你是根本没想起我来还是不愿意信任我?”   他说话间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几乎称得上斥责了,周瞭更加没留心思去想,就算人脉广,为什么能查到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他并不是突然辞职,已经为此准备了几天,更没有违约,不会涉及到法律相关,而段沂源的人脉除了法律界,应该并不会神通广大到这样细微的地步。   “对不起,因为走的实在太匆忙了,这次的事情也太严重,我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   “别人?我是别人吗?!周瞭你平时挺聪明挺明白的,这时候怎么这么冲动?你知不知道你弟弟这次是闹出了什么事儿来?是杀人,而且畏罪潜逃,要是被抓住,你就是包庇罪!”   周瞭低着头,捏紧了手心:“我知道,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法管那些了,我不能让小望进监狱,就算他真的十恶不赦,他也是我弟弟,何况、何况他不是有意的。”   “……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跟法官说,更加没用。”   周瞭仍旧低着头,手越捏越紧,段沂源看他手背都泛白了,心疼地伸手掰开他的掌心:“周瞭,我在呢,我不怪你带你弟弟跑了,我就怪你没跟我商量,我在呢,你忘了我是D省最好的律师,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谢谢,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周瞭揉揉眼睛,抬起头看段沂源:“总是这样,从一开始就在给你添麻烦,就算你是律师,也不应该为了我们的事……这太危险了。”   “没有什么是危险的。”段沂源觉得胸腔内一股久违的暖流涌动起来,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模样的周瞭,他终于又成了这个人唯一的依靠。   “为了你,你只要知道,周瞭,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看着青年的眼睛,用难忍的衷情的目光。   周瞭瞪大了眼睛。   ==================================================================   周望开着电视,浣城的本地频道只是播报些不痛不痒的新闻。他蹲在沙发上,已经给哥哥发了一堆短信,早没遵守半小时一条的约定。虽然周瞭只回了寥寥几句,但是他仍旧单方面话唠得很开心。   他今年19岁,没有谈过恋爱,身边交往的朋友都是整天抱着乐器玩摇滚,跟女歌迷打`炮不正经处对象的,他自然没有观摩对象。手机已经用了三年,短信箱贫乏,大多是运营商的通知短信,却在短短半天里多出了二十几个对话框,句末总会出现些笨拙的表情符号。   直到机器都被他捂得滚烫,他才恍恍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感觉吧。   屋子里有只钟面里头都蒙了灰的挂钟,莫逸说看那模样很特别,就没舍得扔,周瞭调了时间,竟然也能好好走起来。   这时候挂钟哒哒敲了几下,已经下午六点了,他才想着哥哥应该下班了,门就被从外面打开来。   “要换鞋吗?”   “都是地板砖,不用了。”   周望站起身,看到段沂源跟在哥哥身后走进来,对方接触到他冷凝的目光,反而露出嘲讽的笑来:“你倒是挺舒心,还把自己当闯了祸可以躲哥哥身后的小孩子吗?”   “沂源哥,别这么说……”周瞭放下些顺路买的蔬菜,招呼周望:“你来把鸡蛋放冰箱。”   周望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段沂源来家里,哥哥挽手袖给他做饭,这王八蛋是怎么找来的?不消多想,也知道他这趟又要有些什么动作。   他走过去接周瞭递给他的东西,瞥了瞥男人:“段沂源,把自己当救世主还当上瘾了?”   段沂源刚要开口,周瞭却声线低沉地说:“小望,道歉。”   “什么?”   周瞭手一松,鸡蛋落在地上,袋子里碎成一滩污糟的粘液,他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来:“你太不懂事了,你还没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吗?”   “哥,不是……”   “沂源哥会帮我们,他是恩人,所以,道歉!”   周望盯着脚边那袋碎掉的鸡蛋,想起前一晚哥哥在他怀里呜呜哭的声音,咬了咬牙:“对不起。”   “我不会接受的。”段沂源说:“你对不起的人是你哥,自己抗不下来的事就不要做,到头来连累别人,你倒是……”   周瞭抓住段沂源的手臂:“你也别说了。”   无论小望再如何错得彻底,他也舍不得骂他,更枉论别人。   段沂源止了话音,脸上倒也没有被噎的神色,只是抬手按周瞭的肩膀:“走吧,先把饭做了。”自然得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周望觉得憋屈极了,像一头被侵犯领地的狮子,却无力还击。   段沂源跟着周瞭进了厨房,他心里十分舒坦,周望默默蹲下‘身收拾狼藉的模样太解气。他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说:“待会儿我得跟你弟弟谈谈,我需要知道事发当天的所有细节,你劝劝他,至少这次配合我。”   “嗯。”周瞭点点头,   “我明天就去X市,你放心,我会尽力的,你们暂时维持现状,有情况我会通知你,如果那边的警方锁定了你弟弟,我建议还是自首积极配合比较好,毕竟不是故意杀人。”   周瞭:“嗯。”   段沂源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了青年正要切菜的手:“周瞭,我没有想过要趁火打劫,我只是想趁此机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好吧,或许的确有私心在里头,但我希望你不要有芥蒂,感情的事无论结局如何,我最想要的还是你的依靠。”   周瞭轻轻挣脱了,再次“嗯”了一声。   段沂源看着他,灯光下周瞭的颈侧能看到一枚不甚清晰的吻痕。    第23章   [暗算]   段沂源捏了捏眉心,站在机场外抬手拦了一辆的士。   司机问去哪儿,他靠在座椅上,看上去很疲惫:“X大。”   司机一脚油门下去,他差点儿没吐出来。这几天为了找周瞭,本就是日夜兼程,原以为找到了人,放下心来就能好好睡一觉,结果却是最辗转难眠的一夜。   那小子竟然出手了。   他想起周瞭细白的脖子上那块暗色痕迹,就太阳穴抽痛。他的周瞭,他一直小心翼翼对待、隐忍多年的周瞭,那小子的感情理应比自己更加背德和难以启齿的,却被周瞭应允了吗?心里闷痛得厉害,那念头就这么浮出脑海了。   那兄弟二人,必定是没有他插足的余地的。他就算再怎么努力,结局大概也只是被周瞭轻轻挣脱,但那小子不同,他是周瞭的弟弟,自己守在周瞭身边那么多年,周瞭是如何重视周望,那种无法分割的感情,也许真的能推动和催生,所有不可能发生的情节。   他必须做些什么,段沂源想。否则七年苦恋,就真的一场空了。   “师傅,改去市公安局吧。”   “诶,好嘞。”   段沂源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就搞清楚了所有情况。此时距离事发当晚已过去两天半,因为是群殴,情节最恶劣的嫌疑人跑了,所以阮圆几个参与斗殴的人还在拘留当中。   这是坏消息,但是对于周望来说,好消息是那个被他打伤的主唱,抢救成功,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医院处于昏迷期,虽然情况也并不乐观,挺不过去就会成为植物人,但毕竟没弄出人命,调节是有很大余地的。   但段沂源并没有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周瞭。   他打听了受害人家属的去向,然后联系了他们,受害人的家属是一对李姓夫妻,从外地来,人生地不熟的正在各家律师事务所周旋,想找个便宜点的律师,看得出来他们并不为自己儿子的遭遇多么痛心疾首,反而只想着怎么给对方定罪能拿到多少赔偿。   所以接过段沂源的名片,并被告知将会为他们做免费咨询和援助的时候,简直喜不自胜。   段沂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怎么看都善良平和得让人心生感激。   =========================================================   “不行,再这么下去不是事儿,没听陶陶说吗?那家人已经请到律师了,收集的资料里还有周望的前科案底,就上次我们把个诈骗犯打伤的案底,我就奇怪了,当时那事儿不是不了了之了吗,警察都跟我们说不会有污点,学校都没记过的事儿怎么就有案底了?”阮圆和伍迪江秦住在同一间囚室里,此时正从上铺探出头,他手里还夹着烟,看样子在这过的还不错。   “我想想,知情的就咱们这帮人,还有小周哥的两个朋友,没道理有人背后捅刀子啊。”伍迪说。   “算了,这些都是后话,以后拿到法庭上给律师和法官判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周望那小子怎么办,他一个人担惊受怕地躲外头,还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万一……反正现在不能这么拖下去了。”江秦从床上蹦起来:“明天陶陶不是说要来看我吗?让陶陶通知周望好了,阮圆,你记得周望新卡对吧?”   “脑子里呢。”阮圆点点太阳穴,然后说:“不过纠正你个事儿,陶陶上次是说来看我们,不是你,甭自作多情了。”   “找打!”   周瞭下班回到家,这次打开冰箱不再是空荡荡的冷气味,而是塞了时蔬和大盒牛奶,几个还完好的鸡蛋被周望挑出来码在冰箱门上,看上去倒有了些家的样子。   但也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他简单炒了两个菜,饭煮好端上桌,去敲卧室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并没有关,一推就开了,而周望并不在里面。   他顿时惊慌起来,这时大门却传来开锁的声音,周望拎着袋七七八八的工走进来,看哥哥冲到客厅,呼吸还未平缓的模样,起初有些奇怪,但没有多问,而是转身走向厨房。   周瞭跟过去:“你去哪儿了?”   “小区外面的五金店,水管漏水,晚上吵,我试试修修看。”   “不是说过别出门吗?你今天下午短信也没给我发。”   周望把工具拿出来,开始尝试拧紧开关,周瞭等着他说话,用了极端的耐心。   直到一直滴水的水龙头安静下来,傍晚的厨房显得更加寂静。   其实这种小修补,根本犯不着把工具买全,几卷胶带和一把扳手就够了,周望借着这个缘由,在小区附近晃了很久,他一边担心不知从哪里会冲出几个便衣警察来,一边在这种惊悸里设想,也许这才应该是他的结局。   说到底还是他太自私了,段沂源说的没错,哥哥会被他连累的。   哪怕在这不安的短短时日里,他得到了他一直觊觎的东西,哥哥的吻,或者说是因为爱怜他的包容和妥协,哪怕这是不纯粹的,也像给渴极了的人被施与了一渡清泉。   但他开始动摇了,这种像是偷来的,或者要挟而来的甜蜜。   “我觉得闷,就去外头透了透气。”周望放下扳手,终于开了口。   “周望,你要幼稚到什么时候?”   他转过头看哥哥,接触到对方严肃的眼神,又低下头:“对不起。”   “别说这种没用的话,你得跟我保证,把你那别扭脾气收起来。”   周望手底下按着扳手,金属硌着掌心,他用了点力,才支撑自己说出来:“哥,也许我真的应该去自首。”   “你在说什么蠢话!”周瞭吼出来:“我不允许!你才19岁,就这么打算去死吗?你记住周望,别人怎样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唯一的弟弟不能去死,你打算丢下我吗?像爸妈那样丢下我吗?”周瞭喘着气,额角的青筋浮起,他平时是连流浪猫都会同情的人,这时候却说出残忍的毫无责任感的话来。   这种不自觉放轻呼吸惊弓之鸟一样的生活,已经把他逼到极限了。   如果他能替弟弟顶罪的话,他能够偿还的话,一切就都轻松多了,这世界上所有应该或不应该的事情,都会浮出清晰的界限。但事实是,他无能为力,道德或底线在这时候早就消失无踪,他能做的只有保护弟弟,他不想再被丢下了,也绝对不会丢下他。   “你觉得自己连累我了吗?那么比起连累我,你更愿意去做抛弃我的事情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了,就算让我躲到山沟里,就算让我沿街乞讨一辈子都得过东躲西藏的生活,我都愿意,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你懂吗?”   这次他没哭,周望却哭了,他又害怕又绝望,又被胸腔里满溢的感情冲撞得眼眶酸胀,他放下扳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掌心麻木,他伸手搂过周瞭,将哥哥摁到自己怀里。   “我听你的。”他拿湿湿的鼻子蹭了蹭周瞭的衣服,然后噗嗤笑出声:“哥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这时候周望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两人愣了一秒,意识到这铃声代表着什么的时候,都瞬间紧张起来。   周望连忙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不是阮圆的号码,他和哥哥对视一眼,还是接了起来。   “喂,周、周望吗?”   对面是陶陶抖得像搓碟一样的声音。   段沂源觉得该是露面的时候了,便去拘留所递申请,准备看一看周望那几个还被拘留的朋友,顺便传达一下自己在处理这事儿的“信息”。   他刚刚下车,与陶陶擦肩而过的时候,偏偏听到了陶陶那声“周望”,便立时停下了步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不近不远地跟上了陶陶。   “你在哪儿呢?”   “……那人没死,抢救过来了,我跟阮圆他们都觉得,既然没死的话,还有挽回的余地吧,所以你要不要、要不要回来啊?”   “嗯,就是、会赔很多钱,我跟那个人的父母接触过了,看上去是那种,难听点讲钻钱眼里的人……”   “嗯,我等你电话。”她舒一口气,合上了手机,而段沂源在同一时间顺势拐进了街边的一间店铺。   “先生要点什么?”店主站起身询问。这是间佛教用品的铺子,印度香缭绕,气味馥郁而沉静,正中央的墙上供着慈眉善目的塑像。   段沂源略略环顾一周,说:“不,我什么都不需要。”    第24章   [坠落]   李姓夫妻的儿子被诊断为植物人,完全靠仪器存活,意识低微,苏醒的几率更加微乎其微。医院该下的病危通知也下了,模棱两可的预判也给了,是否继续治疗的决定权都握在家属手里。   段沂源站在医生的办公室里,不发一语,李姓夫妻正跟主治医生说话,有些想要放弃治疗的打算。   他们想的简单,觉得抓不到人,医药费无底洞一样填都填不上,还不如放弃治疗一笔拿到保险,等抓到人了,还有赔偿金。   段沂源了解他们,然后在离开医院的时候劝告。   “如果你们主动放弃治疗的话,杀人犯就很难定罪,法律不健全,若非杀害是死亡的直接原因,能钻的空子就太多了,罪责会减轻很多。”   “不仅不容易判刑,罚款也会减少。”   他的目的是把周望送进监狱,也许四五年,也许更久,并且不会给他逃脱的机会。   李姓夫妻很容易就相信他了,连声说:“都听律师的。”   但是这还不够。   他知道周瞭为了唯一的弟弟,什么都做得出来,那夫妻俩本就是贪得无厌的人,借着医疗费的名义,恐怕会榨干周瞭,而且他十分肯定,如果能用钱换周望免于刑罚,周瞭和那俩夫妻,准会达成一致。   所以那个植物人,不应该这么苟延残喘下去了。   在非家属同意放弃治疗的情况下死亡,就这么安静地死在病床上,那么周望会坐实杀人罪,并且不再有后患。   段沂源跟那夫妻俩道过别,然后把车开出医院,找了个僻静的小巷停了,在车厢里脱掉了白色的外套,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立领大衣。   他熄了火,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敲,明明是跟皮套撞击出的微弱响声,却敲在他的耳膜上,被放大了无数倍般让人难忍而心悸。   然后他打开车门,寒风钻进来,片刻包裹他的周身。   他在心里说,段沂源,你他妈疯了。   这种所有人都裹紧衣服埋头匆匆走在街上的天气里,没人会注意到有个男人走出小巷,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返回了二十分钟前刚刚离开的医院。这时候天色渐晚,医院却并不冷清,这是全市最大的医院,每天的人流量堪比旅游景点,他跟随拥挤的电梯到达住院部的13楼,然后走进了李远的房间。   病床上面色苍白两颊深陷的青年毫无生命气息,他的气管切开,固定了呼吸机的导气管,被动呼吸的声音低沉粗哑。   ==============================================================   “你要去哪儿?”   周瞭在黑暗中问出声,弟弟的背影顿了顿,朝他转过身来。   “你打算去哪儿?”周瞭伸出手,摸到了周望的衣角,然后紧紧攥在手里。   要不是他一直没睡着,周望就会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他了,他的额头上还留着弟弟偷偷印上嘴唇的温度,那是一个长时间的仿佛凝固的吻,用来告别的。   真该死。   这时候是凌晨三点,周望想悄悄离开,回X市自首。陶陶的电话让他燃起了希望,或许自首才是对他、对哥哥来说最好的出路。   但是周瞭发现他了。   简陋的卧室里弥漫着扼住咽喉的沉默,两人几乎是以对峙的姿态互不相让,直到周瞭从床上起身,毫无预兆地,伸手捧住了周望的脸。   “别走。”他低声说,然后吻住了弟弟的嘴唇,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和羞怯,他的吻充满了强烈的占有欲,那力道几乎咬破了周望舌头。   再没有人开口说话了。   这房间就像一个贪婪的黑洞,大口吞噬着竭力的喘息和压在喉间的呼喊。   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周瞭张开腿,跪坐在周望的腿根,弟弟炙热而坚硬的性|器抵住他,鲜明得让人没法欺骗自己,这只是一个代表欲`望的梦。   周望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抚摸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像燎起火簇,烫得周瞭还来不及发抖,整副身体就陷入了没有丝毫光亮的火海。他放肆地呼吸,不停地压迫肺部,胸腔里的心脏跳得要挤开喉咙似的,然后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就被周望猝不及防地叼住了。   周望在咬他,用进食一般的带着强烈食欲的方式吸’吮撕扯他的皮肤,轻微的痛感密密麻麻,令人窒息。   两人的下|身早已黏湿得一塌糊涂,不知是谁的液体,已经把周瞭的入口浸泡得微微发软,因此周望探入的第一根手指并不困难。   扩张很潦草,但是足够了。   周瞭抱紧已经长成青年的弟弟,对方的身体滚烫有力,是生机勃勃的,不可能凋谢的。   他觉得疼,一种被充满的疼。   小望灼灼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他的耳廓被轻轻咬着。   “哥哥,我在你里面。”   那是那个晚上周望说的唯一一句话,却像深陷血肉、附着在骨头上的烙印一样,永远都挥不去了。   ================================================================   “在给莫逸发短信?”周望凑过来,看了看哥哥的手机屏幕。   这个时候雾霭深重,K城的冬天湿冷入骨,两人在外颠沛流离这几年,K城的寒冷是最让人抵挡不住的,但是这里的春夏又实在温暖美丽,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经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经历。   周瞭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在短信里说明白了,发送后就关了机。他拉了拉围巾:“嗯,电话里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家伙大概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实在对不住他,也没必要把他牵连进来了。”   周望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的煎饼果子。”热气腾腾的早点摊上,两人接过食物,动作一致地埋头咬下去,边走边吃。从小时候起,这面貌截然不同的兄弟便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意外的相像,让人看一眼就会觉得“啊,果然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煎饼果子吃着吃着,空着的那只手就牵在了一块儿,也不怎么交谈,就这么闲适得仿佛真的是要出门旅行那样,从棉乎乎的袖子里伸出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十分依恋地。   他们用身份证买了火车票,接近春运,车票已经十分难买,只剩坐票了,他们手上都没什么行李,比其他大包小包的乘客看上去要轻松许多。   两个人挨着坐下来,车厢里吵闹了一阵子,列车越是行进到荒僻的地方,车厢里也渐渐安静下来。   周望靠着哥哥的肩膀,轻轻笑了一声:“不说的话,这情景看起来,倒像是我要带着你私奔呢。”   周瞭脸有些热,却还是摸索着握住了弟弟的手:“会没事的。”   窗外萧索的风景仿佛透过玻璃传来冷意,无论是视野开阔的田野还是逼仄挨近的山壁,都被冬天锁住了,蒙在灰色的霜露里,无法生息。   这个时候看来,也似乎寻不到春天来临的契机。   周瞭感受着弟弟依偎着自己的体温,掌心相贴后略微的汗湿。他没有去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以往那些困扰他束缚他的东西,突然间就变得不重要了,他也未曾去寻求原因。   或许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从小就缠腿缠手地睡在一块儿,亲密无间,爱对方要比自己更甚,他只是比小望晚一些意识到,原来他能以另一种方式接纳小望。   小望进入他的时候,他感觉满足。   那种完全拥有一个人的感觉,或者说,那种契合更像是归属,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体,而今终于融合。   周瞭闭上眼睛,火车与轨道摩擦的声音要比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鲜明,这个世界寂静又喧闹,明明是塞进同一个铁皮箱子里的人,却又毫无关联。   他过去大概会在乎两个男人表现得过于亲密,招来诟病,这时候却只在意弟弟轻呼在他颈侧的气息。   某个瞬间他确实产生了少有的浪漫情结,希望这真的是一场私奔。   和小望永远在一起。   “周瞭,我爱你。”   耳畔突然想起清晰的低语,那小子根本没有睡,就等着在他完全沉浸和放松的时候,再给他最后一击。   “哥哥……”他的睫毛扫过皮肤,靠得好近,“我爱你。”   在这节拥挤的,空气混浊的车厢里。   周瞭意识到,他迎来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只此一回的爱情。   直到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被警车迎面截堵、便衣冲上来夸张得作秀一样地分开他和小望、被摁在脏污的地面上时。   他的脑海中仍旧是令人目眩的、静谧又喧哗的神经刺痛。   伴随爱情而来的紊乱的喜悦和悲伤。    第25章   [赴]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笔录员起身去开门,先走进来的检察官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几句,跟周瞭僵持了半个小时的问话人便也起身出去了。   然后段沂源走了进来。   周瞭抬头看他,并没有多少见到熟悉面孔的欣喜。段沂源似乎恢复了些精力,面目不再像几日前憔悴疲倦,看上去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同的感觉。   段沂源在周瞭对面坐下来,打开公文包,将纸笔放在桌面上。   “我现在作为你的法律代表,来跟你谈,周瞭,你得认清形势。”   “沂源哥,小望怎么样了?”   段沂源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他跟你的讯问级别不同,我暂时见不着面。”   周瞭戴着手铐,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段沂源看见他手腕上破皮的磨痕,笔端在桌面上用力摁了摁:“周瞭,现在你自身难保,国内可没有沉默权这一说,如果你不配合调查的话,包庇罪一安,你就得跟着周望一块进监狱了!”   “那就一起吧。”   “你说什么?”段沂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的青年,“你疯了吗?你跟这事儿没关系,不需要串供,你弟弟也肯定不会把你牵扯进去,你只要坚持跟这事儿没关系,就一点危险都没有!”   “可我确实藏匿逃犯,而且我们是来自首的,这会酌情吧?”   段沂源从桌子后面霍地站起身:“都被逮捕了,有谁会听你们自首那一套?”   周瞭垂着眼帘,笑了一下:“真是倒霉啊,我们本来是要自首的呀……”   空荡荡的审讯室响起了一声轻叹。   段沂源再也忍不住,绕过桌子快步走到周瞭面前,紧紧握住青年的肩膀:“你清醒些!你当真要陪那小子蹲监狱吗?你留在外面,还有人替他打点,你们俩都进去了,就半点机会没有了!”   周瞭抬起头,他终于看到青年眼里鲜红的血丝:“小望他,还会给我机会吗?他杀了人,我们无权无势,难道不是要抵命吗?我能为他做什么呢?我全身而退,看着他死吗?”   周瞭眼里的灰败绝望实在太触目惊心了,段沂源的手都不自觉松开了力道,这四面秃裸的房间仿佛都被染上死气,活像墓穴。   “你知道人死了?”   “嗯,死在医院里了,不是吗?我还以为有机会弥补的……既然老天都不给我们机会,那也到头了吧,确实,不论是我还是小望,都逃不掉的,我们没办法背负这种罪责,继续活下去。”   段沂源说不出话来,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   “沂源哥,谢谢你,但是这次真的到头了,放弃吧,别为了我趟浑水。”   段沂源皱起眉:“就算你是他哥哥,也不该……做到这个地步啊。”他徒劳又希冀地呢喃了一句。   然而周瞭接下来的话,让他恨不得失聪,后悔自己的一句多言,竟然换来了让他几乎呕出血来的回答。   “不仅仅是哥哥,小望是我的全部。”   周瞭看着他,眼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光,那样充满爱意的神情,让青年看起来出乎意料的艳丽,没错,那种让人窒息的,与美貌无关的艳丽。   这个时候段沂源的嫉妒达到了顶峰,他多年来的守候本已经形成执念,燃不起多么熊熊的焰火,此刻周瞭述说着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时所流露出的光亮,把他枯涸的心底照得汹涌湿润,想得到他、想不顾一切地得到他、想让他的全部,变成自己。   “我不会放弃的。”他伸手抚上周瞭的脸,手指上竟然残留了钢笔的墨水,他眼睁睁地,看着周瞭眼睛底下被自己抹上了深蓝色的墨痕——那双深情的眼睛。   简直让人忍不住露出笑容。   ================================================================   十四天后,一审开庭。   X市的检察院提起公诉,公诉人和法官同样坐在高处,周望却被安排在庭中央的犯人席里,周瞭因为不配合审讯,还在拘留当中。   奇怪的是,李远的父母并没有到场。   乐队三人已经放出来了,和陶陶坐在旁观席上,来的人并不多,肃穆的气氛却浓重。   “我当事人无明确动机,属于间接故意杀人……”   段沂源的声音冷淡,用词简短得甚至让人觉得吝啬,阮圆几个都有些坐不住,但又好像从这些话里挑不出毛病,这个律师确实是在为周望辩护没错,可是总让人感觉不妥。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了要敲法槌的势头。   就算他们几个和法盲无异,也能看得出来,局势对周望很不利,起诉罪名是故意杀人罪,段沂源看起来是在尝试强调“间接故意”,但是被驳回了。   而且还被提及了前科,并且因为畏罪潜逃,只能从重处理。   一审判决周望故意杀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陶陶当场就哭了出来,阮圆几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骂都骂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望被两旁的法警架住胳膊,从椅子上拉起来。   周望垂着头,深冬天气里身上的囚服很单薄,他脸色灰白,脖子无力地从衣领里伸出来,在经过段沂源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抬了抬头。   “照顾好他。”   段沂源没有点头,他等了好几秒,那男人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让他皱起眉来。   “我会的。”段沂源颔首。   周望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被法警推搡着离开了法庭。   周瞭在看守所的床上睁开眼睛,他刚刚做了个噩梦,眼下却半点剧情都想不起来了。单人囚室的那扇窗户又高又窄,他抬起头去看,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他觉得脸上有点凉,抬手摸了,才发现是湿的。   “小望……”   段沂源从法庭高大的拱形门走出来,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雪片越下越大。   他穿着那件黑色大衣,雪片落在肩头,尤其显眼。   周望最后那一眼,久久徘徊在他脑海中,那种眼神简直让人无处遁形。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他让这一切都结束了。   周望本来不会死,如果辩护得力,情节并不多么严重,最高的有期徒刑也仅仅是十五年,或者死缓,也有减刑余地。   他本来只打算夺走十五年。   但是在审讯室里,周瞭激起了他所有的怒火和摧毁欲`望,在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打点好所有人,检察院、法官、还有那两个言听计从的夫妻。   周望走到法庭正中央的犯人席,被拉上链条围在那方狭窄的地界里时,就已经被切断了所有生机。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自有一套规则。   大雪会覆盖这些肮脏丑陋的死角,然后在温暖日光下将它们冲刷干净。   可是,如果就连他的爱,也变脏了呢?   =================================================================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审后的第三天,周望的案子就提请上诉了,要求二审的不是周望的委托律师段沂源,也不是他那帮无权无势的学生仔朋友,而是许久不曾出现的百里宣。   并且她带来了新的重要证据。    第26章   [落槌]   来的路上被告知是要去法庭旁听后,周瞭没敢多问。   他在车里正襟危坐,好像已经坐在了法庭上一样,没多久就到了法院门口,坐他旁边的警察打开车门,用手挡在车门上方,周瞭有些忐忑地下了车。   X市已经被白雪覆盖,法院门前那几十级又长又宽的台阶被扫干净,与周围堆了积雪的路径区别开来。   高大建筑带来的压迫感让他更加屏息凝神,这月余的关押,呆在逼仄空间里的经历会让人丧失掉一部分勇气,变得不安畏缩,更何况这是周望的二审,容不得差池。   他被带进法庭,旁听席里陶陶和乐队三人都已经在了,看到他明显很吃惊。   “小周哥!”阮圆跑过来,看了一眼周瞭身边的警察:“你能出来了吗?”   “不,好像今天只是来让我旁听的。”   “是吗……那你能跟我们坐在一起吗?”阮圆说着,又看了看那一言不发的警察,对方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   周瞭也觉得吃惊,却在坐下来的时候,听阮圆小声说:“大概是百里宣给通了关系吧。”   也对。   他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除了审讯室的那一次碰面,段沂源再也没有来过,倒是阮圆来过几次,跟他说周望的情况,他知道段沂源在做周望的辩护律师,以为他忙不过来,也就没有多想。而二审会出现的新证据,阮圆作为知情人,也跟他讲过,这背后是谁在支撑,那个背景很硬、跟周望同一个学院的女生百里宣,他也了解到了。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这确实是代表着一段非常深厚的恋慕之情的。   这样的横生插曲,只会让人无尽感激,不作他想。   所以当周瞭见到百里宣的时候,心里竟然通透得没有一丝杂念。   “你好。”耳畔传来压低的温柔的女声,周瞭抬起头,看到个穿了白色套装的姑娘朝他弯着腰。   “可以坐这吗?”她问。   周瞭点头:“你好。”   “我叫百里宣,你就是周望的哥哥吧,初次见面。”她脸上带着令人安心的笑容:“虽然这种地方没法让人有好心情,但还是很高兴认识你,周望他跟我提过哥哥的。”   陶陶在一旁皱着眉,没吭声。周瞭脸上的表情很郑重:“我都听说了,这次实在非常感谢,帮了大忙,不,该说是救命之恩……”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百里宣认真道:“因为周望罪不至此,他一定会安全的,真相大白后哥哥你也会没事的。”   这个时候法官和检察院的人都陆续入座,法庭瞬间静下来,周望也被从庭后带到了审判席。   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哥哥,愣了愣,然后露出了个十分勉强想叫人安心的笑。   周瞭的四肢都不由自主绷紧了,法槌落下,宣布开庭。   ……   “李远的死亡记录白纸红字*写的很清楚,死亡原因是窒息死亡。当时李远的状况是意识低微的植物人状态,抢救时就采取了气管切开术连通了呼吸机,因为他没有自主呼吸的能力,之后也一直靠仪器维持生命,而这里的死亡原因既不是器官衰竭也不是外伤所致,而是窒息,因此我采取了取证调查,发现了李远的死亡记录曾经被篡改过,这是李远的第一次死亡记录。”周望的新律师展示着手上的医疗记录,然后递交给法官。   “李远的第一次死亡记录上,明明写的是,呼吸管脱落导致窒息。”   “我询问了李远死亡当晚当班的医护人员,可惜他们都不愿与我多谈,不过我找到了当晚医院走廊的监控录像。”   随后法庭搬来了投影仪,开始播放录像内容。   “因为李远的病房在走廊尽头,病房门口处于监控死角,但是正如我们所见,通往李远病房的走廊曾经跑过去四个医护人员,而他们正是负责李远的主治医生和护士,当他们走出病房的时候,应该是抢救失败了,时间也与李远的死亡时间相符,这个时候,主治医生给了护士一个耳光。”   “因为这个护士正是负责监护植物人李远并且为他清洁呼吸管的护士。”   “他们在争吵,这显而易见。”   “如果只是抢救无效,病人自然死亡,主治医生的责怪行为完全不该发生。”   “所以造成李远死亡的直接原因不是周望,而是X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疏忽所致。”   “虽然周望确实对李远的身体造成了伤害,但不是致使他死亡的凶手,因此周望犯的不是故意杀人罪,而是故意伤害罪。”   “并且我得知,周望在潜逃数日后,突然回到X市,被逮捕,但这是因为警察监听到了与他联系的陶苒的电话通讯,并且获得了他用身份证购票的记录。他与陶苒的通话内容足以证明他是准备回X市自首,使用身份证购票的行为也是坦然暴露行踪为自首做准备的预兆。”   “我国法律对畏罪潜逃从重处理,但不加重,而对自首行为,却是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   “因此我请求,X市人民法院对我当事人周望故意伤害罪,从轻或减轻处罚。”   =================================================================   二审的最终判决是,周望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法官宣布判决结果,下达判决书,然后落槌闭庭。   周瞭一瞬间全身放松,还来不及站起身,旁边的百里宣就冲了出去,抱住了走出犯人席的周望,旁边的法警拍了拍她的肩膀,女生捂着眼睛退开,尴尬地笑笑。   周望的手铐被解开,当庭释放。   “哥。”他扭过头,朝旁听席喊了一声,周瞭立刻跑过去,将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弟弟的脑袋摁到肩膀上。   “没事了,这回肯定没事了。”他的手掌接触到周望蓬乱的头发,弟弟身上有股并不好闻的长时间没洗澡的异味,他心里酸痛,紧紧把对方箍在怀里。   “该走了。”送周瞭进来的警察在旁边叫了一声,阮圆他们诧异地问:“周望都当庭释放了,怎么还要小周哥回看守所?”   “总得回去办手续吧,而且我们还没收到释放通知。”   周望无措地看着哥哥,百里宣连忙说:“只剩手续了,很快的。明天、明天一定能行,我们明天一起去接哥哥。”   周瞭放开弟弟,然后朝百里宣深深鞠了一躬。   “诶?”百里宣反应不及。   “如果这次没有你的帮助,我真的毫无办法,既不会了解真相,也没有能力救小望,大恩不言谢,往后有用得到的地方,请一定开口!”   周望抿了抿嘴,也朝百里宣弯腰,对面的女生惊慌之下,只得鞠躬回去,头就与他“砰”地碰在了一块,两人都捂着脑袋直起身。   阮圆噗嗤笑出来:“行,happy ending!”然后鼓起掌来。   陶陶这时候才等到了说话的机会,特别愧疚的模样:“对不起啊周望,我都不知道我的手机被监听了。”   “这又不怪你。”江秦相当熟练似的,伸长胳膊搂住她。   陶陶的目光在周望和百里宣之间来回了几遍,才放下了什么一般,叹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祝贺你周望,也希望你……以后都能好好的。”   “嗯。”周望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自由身,低头摸了摸空空的手腕。   周瞭在一旁看着他,眼底一片温软的笑意。   周瞭之后被带回了看守所,等待释放手续的审批。   当天晚上,许久未曾谋面的段沂源,来看他了。   他们中间隔了一层玻璃,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嗡嗡的,不真切。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段沂源说,他肩上有些湿,外面恐怕又开始下雪了。   “没有。”   “你弟弟他……我听到二审结果很高兴。”   “谢谢。”   “百里家在当地势力庞大,这次直接当庭释放,言下之意,之后十天的上诉期也没什么作用了,这会是最终审判结果。”段沂源顿了顿,“这些我都做不到,对不起。”   周瞭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让段沂源不安,他以为自己被埋怨了,或者是……被察觉到了更危险的地方。   结果周瞭却嗫嚅着开口:“沂源哥,我出去以后,会有案底吗?”   “你在担心这个?”   “嗯,虽然小望没事了,但是学校恐怕不能留他吧,还有受害人的赔偿,我之前的工作也不知道能不能干下去,有案底的话,终归不好吧?”   段沂源心下舒了口气,说:“案底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至于你弟弟的学业……你应该还没听说,我在来之前跟百里家接洽过关于周望的各种手续,他们已经把缓刑期间的事都安排好了,但是跟你不同,他的案底抹去基本不可能,所以百里家有资助他到国外学习的打算。”   周瞭不知道说什么,这消息应该是让人感到意外的,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他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被强压下去,手指不由交叉纠缠在一起,互相箍紧。   段沂源眼里复杂,接着说:“如果你同意的话,周望自会安然无恙,去国外呆两年,这件事就不会再影响他的人生,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他看着并不算干净的玻璃对面,周瞭垂着头,双手交叉握了一会儿,松开的时候轻声说:“是吗?”    第27章   [灰烬]   “在车里等吧。”百里宣坐在开足空调的车里,打开车门说。   周望站在原地,摇摇头,他的小半截靴子陷在雪地里,脚应该早就冻僵了,他却连跺一跺的动作都没有。   今天上午雪终于停了,日头吃力地拨开云雾,洒在雪地上的阳光被反射得更加明亮,几欲晃盲人眼,但是温度却在往下滑,比之前阴冷。   周望感觉不到冷,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那扇严密的大门前,直到那扇不及整面高大铁壁三分之一的门朝外打开,周瞭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进去前穿的衣服,手里什么都没拿,周望听见他把蓬松白雪踩出咯吱的细小声响。   “哥。”   周望像小孩似的,高高瘦瘦的青年,步伐轻快地跑过去,没头没脑地就把周瞭抱了个满怀,抓着哥哥的后颈使劲把人往自己胸口塞。   周瞭抬起手给他顺毛,抬到一般蓦地顿住了。   周望趁旁边没人,偷偷咬了他的耳朵。   百里宣正朝他们走过来,车旁边站了个司机模样的男人,天光那么亮,周瞭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伸手推开了弟弟。   周望莫名地看着他,也不磨叽,将他的手一把捞住,握在手里怎么也不放了。   他被关押了那么久,先后经历两次审判,差点以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哥哥了,直到昨天闭庭,又被证实他算不得十恶不赦的凶手,逃过一劫后他都还恍惚,毕竟这个年纪初逢变故,没法做到处变不惊。   但是眼下他都调整好了,周瞭也脱了罪,他觉得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规。   没错,甚至是一条更好的、崭新的轨道。   他这么久来第一次真心地咧嘴笑,觉得连老天都给他面子,这是再好不过的冬日暖阳了。   可其实,化雪天才是最冷的。   民间习俗,出狱后都要去酒店洗个澡,换身新衣服,然后烧掉旧衣服。   此时周瞭就在酒店浴室里,周望坐在床上,没有开电视,哗哗的水声就显得更加清晰。   他坐了一会儿,心跳得太快了,只好把头埋进枕头里,可不管是深呼吸还是闭气,都没作用,最终只能从床上蹦起来,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   “哥,我能进来吗?”   “嗯?”   “也想洗一下……就……不是还要出去把衣服烧掉么,等会儿天晚了。”   里头的人把淋浴关了,这安静让周望一时间无措得捂住脸,羞得不行。   “进来吧。”   哥哥的声音实在温柔得犯规。   周望按了门把,看见哥哥赤|裸的身体隔着沾满水雾的玻璃,没有动,他又走进几步,周瞭伸手拉开独立浴间的玻璃门,那截被热水蒸出微微的粉红、湿润的手腕搭在门边。   周望脱了衣服,拉开门走进去。   莲蓬头重新喷洒下水柱,周望一会儿就被浇湿了,他眨了两下眼,水滴从睫毛上落下,才看清身前背对自己的哥哥。对方弯着脖子,颈椎突起一小串水珠儿似的骨头,肩胛骨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再往下,是一条流线型腰窝,暧昧又直接地指向了股沟,好像那是溪流延伸后的一处神秘湖泽。   周望握住哥哥的腰,贴近对方。   皮肤被热水轻轻击打后的温度简直让人如同被熔浆浇灌,周望伸出舌尖卷住周瞭的耳垂,在嘴里含咬了一会儿,才逡巡着寻到周瞭的嘴唇,哥哥配合他,侧过脸,两人交换了一个长久的极其潮湿的吻。   唇舌分开的时候,下面都有反应了,周瞭感受到身后被滚烫的长物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周望在耳边的呼吸也重得不行,那种兄长才会产生的怜意又泛滥了,手有些不安地抓住淋浴器上挂毛巾的地方,低着头说:“进来吧。”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连腾得烧起来。   他跟周望的第一次是摸黑进行的,但眼下,浴室的浴霸可明亮得很。   很显然,周望听了这样的邀请、或者其实该称之为宠溺,也反应激烈,证据就是周瞭感觉那玩意儿挨着自己,激动地跳了一下,戳得更高了。   “还、还不行。”周望鼻音很重,声音却犹豫,“上次我弄疼你了。”   于是两个人就在这拥挤的独立淋浴间里僵持着,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水倒是流的欢畅,哗哗响个不停。周瞭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掘坟墓,嗫嚅着开口:“不然,用沐浴露?”   “不行,那种东西怎么能……怎么能放到你的身体里。”   周瞭已经受不了了,脸埋进手臂里,不想再开口说一个字。   就在他已经觉得无法收场的时候,却感觉到周望把手重新放到他的腰上,然后蹲了下来。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臀瓣就被轻轻掰开了,一处湿热柔软的东西,在那个地方舔了一下。   周瞭腿一哆嗦,直接就跪了下来。   “你干什么!?”   “润滑。”竟然答得理直气壮。   周瞭想站起来,结果发现自己腿软,水流击打在背部都好像成了阻力,他只好勉力抓着毛巾杆,靠在门上挪起来些。   “去床上吧……这里站不稳。”   周望看了看他,随后毫无预兆地,用胳膊穿过他的腿弯和后颈,在狭小的淋浴间将人打横抱起来。   周瞭因为重心不稳条件反射地搂住弟弟的脖子,“你干什么!?”吼完意识到这是第二遍,真是已经羞愤到了极致。   “你腿软嘛。”周望的尾音居然有节可恶的上扬,看来这小子是得趣儿了。   周望被抱到床上,放下的时候很轻,这种呵护让人不耐烦,所以他直接伸手勾住弟弟的脖子,将人一把拉向自己。   两人都来不及擦干,床单滚一番后全湿了,然而周身火热,全然感觉不到冷。   周望压在哥哥身上亲吻对方,房间的窗帘是合上的,现在只有碍事的壁灯,他刚要伸手把灯拧熄,瞥眼竟然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润滑剂和避孕`套。   脑子里当的一下,觉得智商被羞辱了。   他突然停下动作,周瞭觉得疑惑,沿着他目光看过去,见到那颜色鲜艳的一小堆东西,也呆了。   “咳,我、我忘记我们是在酒店了。”周望红着脸,伸手把未开封的管状润滑剂拿过来,撕开包装后双手举了一会儿,才去看周瞭,想要征得同意。   他们俩都动作生疏,明明都是成年人了,却像初尝禁果的少年似的,对着一管白色的润滑剂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才并不确定地,把开口移到了下面。   周望挤出来些,这时候却又无师自通了,在掌心里捂了一下,温度刚好后送到周瞭的后‘穴,用掌心盖上去,再拿手指慢慢往里送。   周瞭闭着眼睛,耳朵都红得要烧起来了,等弟弟磨死人的扩张做完,他前头已经软了半分。   周望在自己的性`器上也抹了润滑剂,然后抬高哥哥的腿,将自己对准那处翕张的入口,心脏咚咚敲着胸口,终于将自己送了进去。   紧致热烫的内部一层层绞上来,像是要吞咽他,那种快感须臾袭击了全身,他喉咙里舒服地发出闷闷的声音,送到底以后,把胸腔里的叹息绵长地呼出来。   周瞭闭着眼,听觉就变得敏锐些,听周望在那爽的,他更不敢睁眼了。然后就感觉到面前的人影盖下来,周望弯腰贴近他,亲他的眼睛。   “疼吗?”   “……没。”   “那睁开眼睛看看我嘛。”说完还伸舌尖舔了一下他的睫毛。   周瞭颤颤地睁开眼,见到弟弟近在咫尺的脸绽放出一个特别灿烂迷人的笑容,心里化了半边,而另半边,却隐隐作痛。   周望亲亲他的嘴唇,直起身挺腰抽`插,润滑剂被打磨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周瞭虽然耳朵还是红的,却也强忍着羞赧,主动拉过弟弟的手,轻轻吻对方的指尖。   他享受这些,因为他也爱着周望,但什么时候能走到阳光下,和自己的亲弟弟以这样悖德的方式十指交握,却是无法想象的。   或许根本不该去想象。   两人在标间的另一张没被弄湿的床上睡了一觉,起床后拿着周瞭的旧衣服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点火烧。   火堆升起黑烟,织料烧焦后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不知怎的,两个人都不错眼珠地直视着那堆寓意抛弃过去的旧物,火光印在相似的瞳孔上。   “小望,你是怎么想的?”   “嗯?”   “X大不能继续上了吧?我听说了,百里宣有打算资助你出国。”   “……你在说什么?”   “无论如何这都是件好事,不然你的人生可能就会绊死在这件事上,无法摆脱了。”   “不……你在说什么?你要我走吗?跟百里宣一起走吗?”   “嗯,她是个好姑娘。”   “她好不好你怎么知道?不,那管我什么事!?我喜欢的是你!我要跟你过一辈子!”   “小望,我们是兄弟。”   “……那又怎样?你……不是接受我了吗?”   “那是因为,我以为那是最后的机会了。”   周望死死盯着哥哥低垂眼帘的侧面,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时候一片烧成黑色的布料带着火星,燎过他的眼前,在他闭眼的一瞬间,周瞭的眼泪滚了出来。   “小望,我们还是分开吧,像正常的兄弟那样,各自生活吧。”    第28章   [愿违]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小望。   哪怕是在被亲弟弟告白的时候,浑身都充满排斥,不敢也不愿意见面。哪怕在那个时候他都未曾想过两人会分开。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周瞭并不在意那种短暂的分离,但是这次不同,他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流了眼泪,那分明该是轻飘飘的液体落到地上,却好像砸出了巨响,把他惊醒。   周望伸手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慌慌张张擦他的眼泪。   “你看,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别胡思乱想了,我不可能走的,你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他抬手挡开周望的动作。   站在他对面高出他一个头的青年,身体里流着和他相同的血。他曾经想过这份不可变更的羁绊会不会影响他的判断和抉择,让他陷入乱伦的泥沼,错把亲情当作爱恋,后来他就没有去想了,生活已经把他们逼入死角,没时间让他去想那些多余的事情。   或许人类都有这样的劣根,不,或许真的没法拔出劣根的人只有他。   海啸退去、火山沉寂、地震平复,就像所有灾难过后人世间必然会恢复的干戈,周瞭曾经有多么义无反顾地抓住周望,和他沉沦欲海,这时候就有多么的瞻前顾后。   “我是做好了被你憎恨的准备的,小望,所以不要让我动摇了。我让你走,不仅仅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二十几年的正常的普通的人生,就因为有了你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弟弟,彻底变了样。没错,我是接受你了,那是因为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明白这分量吗?也就是说,我可以为了你去死,但那是基于真正具有威胁的状况下,但是眼下风平浪静,你不能再利用我对你的重视了。”   他知道自己在撒谎,他知道自己有多懦弱,他知道比起周望来说,他就是个没法拔出劣根的、没有资格被那样浓烈地爱着的人类。   “……利用?”周望不敢置信地轻喃。   “没错,我背负不起你的感情。我是你的哥哥,我应该做的是照顾好你,而不是耽误你的前程、让你落人诟病、眼睁睁看你一条道走到黑,还跟你一起走。”   “闭嘴!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明明知道我只在乎你的!”   “可我在乎!”周瞭抬起头,“而且他们也在乎。”   周望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哥哥指的是谁,他们,他们是谁。   12岁暑假的盘山公路,被风拽住抛出山崖的大巴,那场真实无比的事故在他脑海中早已成为诡谲的梦魇。   他条件反射地觉得冷和恐惧,不自觉地想要去拉周瞭的手,就像他每次睡不着,哥哥都会掀开被子,腾一个温暖的被窝给他。   但这次周瞭再次挡开了他。   周望呆呆的,越发后怕了。   “爸妈在天上,也不会想要看到他们的两个儿子,变成这样。”周瞭闭了闭眼睛,他有种自觉荒唐的感受,小说里形容为心在滴血。   他不是不知道父母的死对周望来说是个阴影,弟弟是亲眼看到事故始末的,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以孤儿的身份度过了最难熬最无助的青春期,一度对这件事闭口不提,连祭拜的时候都沉默居多。这时候他对小望说这些话,无疑是用了最残忍的办法。   果然周望只晓得伫立原地,连手指都不敢动的模样。   “小望,就这样吧,我们分开几年,不管你是想明白也好,还是索性忘了……到时候我们还能在一块,你还是我最重要的兄弟,我唯一的亲人。”   旁边的火堆终于燃尽,周望没说话,他好像也不想开口了。   周瞭等了一会儿,便也没说再见,转身离开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小望。   然而这无望的生活好像就是由事与愿违组成的。   周瞭回到K市,在朗盛的楼下拨了莫逸的电话。   穿着西装的男人慌忙跑下楼,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是一记重拳捶在他肩膀上。   “周瞭你丫搞什么!?给我发那种遗言一样的短信,现在好端端回来干嘛?以为我会收留你吗?”   周瞭捂着肩膀,都有点岔气,抬头看莫逸气得脸歪,厚着脸皮笑:“对不住。”   莫逸咬着牙:“房东不肯退房租,你赶紧给我搬回去,不然就亏了知道吗?你落了一个月的工作,三天之内给我补完,这个月月薪免谈,年终奖没份,怎么样?不愿意你就另谋高就。”   周瞭睁大眼睛,末了忙不迭点头:“卖身契有吗?拿来我签!”   他全身上下就一个小包,回到那间旧小区,打开门里头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他跟周望虽然住的时间不长,但这里也留下了生活的痕迹,没什么缺的。   他走进去,在小小客厅中央的那座单人沙发上坐下来,面前一张矮几,对面是张摇起来咯吱响的躺椅,周望常躺在那上面无聊地玩手机,等他下班。   他觉得这样抓紧回忆的自己真可耻。   ==================================================================   周瞭第二天下班后去了趟银行,把卡里的不多的余额取出了大部分,然后汇给了江墨。   这笔钱他一直没来得及碰,跟周望跑路匆忙,手紧得不行的时候也不敢去银行,眼下事情都结束了,莫逸虽然肯让他复职,但是依然拮据,卡里剩下的钱,也堪堪只够一个月的生活费。   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虽然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法弥补的事情。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抛弃了江墨,周望出事的时候情形危机,与江墨撇开关系也是妥当办法,但是现状安稳,他又断然做不出再回头找江墨的事来,他曾经以为能和这个倾心自己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却也只是随了生活的洪流,跟周望给他的感情比起来,简直显得不堪。   但不堪的人只是他而已,江墨太无辜了。   虽然他们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是当时江墨是在尽心经营两人的关系的,她在浣城找了工作,正正经经地挣钱还债,还说攒够钱就来K市找周瞭,周瞭当时也一心一意地给两人的未来铺路,结果刚帮江墨还完债,自己就消失了,江墨会受多大的伤害,他想象不了。   他这样的人,也没资格去给别人幸福,索性就这么结束吧,江墨当他死了才好。   周瞭特意取钱再汇,因为江墨知道他的卡号,但是之前并不知道他有来K市的打算,所以汇款地大概不会引起她的注意,最好能当这是笔横财,默默收了。   他离开银行,一个人绕路去菜市买了些便宜食材,准备回家煮点东西果腹,莫逸要他补上工作量并不是开玩笑,看来今晚得熬夜。   结果他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了不顾形象坐在台阶上抽烟的段沂源。   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段沂源都是这么领带随意扯开、黑眼圈浓重的疲惫模样,周瞭知道都是自己的原因,便也没法赶人,虽然他希望自己的生活不要再被打扰。   段沂源从台阶上站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周瞭避开男人的目光,打开门说:“进来吧。”   对方也不吭声,跟着他进了屋,这户型老式,连门框都开得低,段沂源还得微微低头。   “我菜也没买够,随便吃点吧。”他冰箱都不用开,直接把蔬菜拎进厨房,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熟练切剁的声音。   这次段沂源终于没有再跟进厨房,而是在客厅里唯一的沙发上坐下来。   他这趟来,仅仅是第一步。   喜欢了周瞭那么多年,坦白也不过是在不久前,然后他的所有时间精力就都花在那些处心积虑的阴谋上了,虽然过程中横生插曲,但毕竟殊途同归,结果是他想要的,甚至比他预料的要好。   障碍清除后却也并不容易,周瞭释放后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X市,对他恐怕也跟对待周望一样的意思,全然拒绝的态度。但那样的事都做了,他也没可能放弃。   周瞭很快炒了两个素菜出来,饭也煮好了,这房子没有餐厅,他把盘碗端到矮几上来,盘腿坐在铺了洗白了的地毯的地上,招呼了段沂源,就埋头吃饭。   段沂源还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周瞭就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收了自己的碗,就在一旁打开笔记本,忙起工作来。   段沂源吃完,进厨房把餐具顺手洗了,以往周瞭必定要跟他客气,这次却没进来阻拦。他擦干手走回客厅,见周瞭挺尴尬地看了他两眼,但又不说话,下定决心要跟他撇清关系似的。   他也忍不下去了,像周瞭一样席地而坐,说:“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来干嘛的?”   “大概没必要。”   “嗯?”   “我心里知道。”   “周瞭,你以前有多迟钝,现在怎么突然敏锐起来了?”段沂源笑笑。   “……沂源哥你早先就挑明了,我怎么可能装糊涂,以及之前几年,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辜负了你的情谊,更加不能黏糊。”周瞭停下手上的活,转过身面对段沂源:“无论何时我都感激敬重你,沂源哥,我只想这辈子都这么称呼你,你对我来说像兄长,也是朋友,还因为当初的恩情,再没别的了。”   段沂源看着他,神色不变。   “如果你也愿意的话,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不要有任何改变。”   “若我不肯呢?”   “我没法再跟你来往了。”   段沂源又笑了笑,“周瞭,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他放松身体,朝后靠在沙发腿上:“大概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了吧,你怯生生的,抓着书包往我的办公室探头探脑,脸色又紧张又卑微,又奇怪的有几分矜持,啊并不是女气的那种,你身上有种未开刃的锋利气息,全包裹在弱势慌张的外表下了。”   “我那时候出手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且指不定一开始就带着不纯目的,我自己没发觉而已,却被你当作恩情记到现在,我有时候都不晓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好坏,我是再也不想被你当作恩人了。”   “你只知道当时是我去拘留所和你大伯谈了他才放弃监护权的,以为我使了多大劲儿才办妥这事,其实根本不是,我只不过开了个头,他就满口答应了,并且还要我带话给你弟弟,要你弟弟放过他。”   “当时你们家发生了些什么,你应该是比我清楚的,所以其实促使你大伯放弃监护权的人,是你弟弟才对。”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小孩了,事实上他一直都很危险,你离开他是正确的。”   “而我从未放弃过保护你。”   “并非出于施恩,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   看到了面熟的红枣 更心虚了_(:з」∠)_    第29章   [伤口]   周瞭站起身,忍耐什么似的捏着自己的手腕,脸色不妙。   “说正确什么的,这又不是小望的错,他一点都不危险。如果说我并不需要承恩于你,那么保护了我的人就该是小望,我之所以离开他,是因为……”   周瞭停住了,神色渐渐僵硬,被覆了一层苦痛。   段沂源仰脸看他,不动声色。   “不过是因为我太懦弱了,做不到他那样义无反顾。”周瞭说完,看了一眼段沂源,“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吧?我果然是太迟钝了。”   段沂源张嘴,刚要开口,周瞭打断了他:“你觉得我被你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被分析被揣测,我会怎么想呢?行,不提这些也罢,但是沂源哥,我永远都不可能回应你的感情,请你往后也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因为我没办法给你任何想要的回报。”   “我道歉。”   周瞭有些惊愕。   段沂源也站起身:“我道歉,我觉得我在隐忍,可这让你不舒服了,但你得理解,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喜欢你。”   周瞭有些奇怪,他似乎对这种话一点脸热的感觉都没有,明明小望的每次告白都让他心跳如鼓。   “所以你现在拒绝我也为时过早了,我可是为你准备了我的余生啊。”   段沂源一直以来都面目温和谦逊,风度翩翩,有时候甚至会显得不真实,他少有的几次深情模样,却都是给周瞭的。   周瞭避开他的目光:“我承担不起。”   “不需要承担,到那天你会知道这是不需要承担的。”段沂源拿过沙发扶手上的外套:“我先走了,目前想要告诉你的就这么多,我怕再待下去会做多余的事,最近我会搬来K市,你了解到我的决心就好。”   他手放在门把上,又犹豫了,回头看了周瞭一眼。   当周瞭意识到那一眼里十分复杂又深沉的东西时,憋在喉咙里良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我做不到的,对不起,你想要的我没法给。”   “除了周望,我不会对任何人……”   段沂源的眼神突然暗下来,一瞬间几近狰狞,周瞭被骇住,却还是说完了后半句:   “不会爱上任何人。”   段沂源把已经拧开的门重新掼上,这屋子老旧,随着一记重响,天花板上都好像簌簌落下灰尘。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段沂源走向他,浑身散发着让周瞭不明的戾气,他伸手捏住周瞭的肩膀,力道大得好像捏出了响声,周瞭痛得一时失了力,身体朝一边歪去。   “段沂源!”他要跪倒前总算回过神,用力推开对方,口中也不自觉地换了称呼。   段沂源却笑了,嘴角扬得极其陌生:“很好,我从来也不想做你的兄长。”他欺身过去,直接把周瞭摁进了沙发里,周瞭摔得头晕眼花,平时并不觉得如何,这时候才发觉,段沂源的体型和力量,对他来说却是完全压制的。   段沂源两手紧紧捏住他的手腕,膝盖也顶进他的双腿间,整副身体笼罩在他上方,让人反抗不能,男人背光的眼睛却微微发亮,让人心寒。   “我说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喜欢你,不是哄你的周瞭,事实上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被吓跑的,但是我忍着,那么用力地忍着,你给我答案却是这个吗?周望算什么?不过是占着血缘与你亲厚罢了,我也没想到你竟会跨得过乱伦这道坎……不过这样的话,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了,我还忍什么呢?”   周瞭屈腿也踢不到他,下一秒就被段沂源拽下领带捆住了双手,对方用力得简直要勒进他的骨头,然后脖子被一只大手掐住了。   段沂源没用力,但周瞭却觉得性命被人握在手里,一时间全身紧绷,要打起颤来。   “我以前都没发现……”段沂源歪了歪头:“我大概就喜欢看你这样颤抖的样子,明明是该求人庇护,却还要咬牙切齿,露出强硬眼神。”段沂源说着,掐着他脖子的手移到了下巴,拇指在周瞭的嘴唇上轻柔地按揉了一会儿,就在他要俯身吻下去的时候,门却被用力敲响了。   “周瞭!!!”   周瞭立刻听出这是江墨的声音,来不及意外,却见段沂源同时也是一怔,逮住这个间隙,拼尽全力撞到段沂源身上,对方被他撞得向后倒,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钥匙在门口的花盆底下,你要我告诉外面的人,让她进来吗?”   段沂源死死盯着他,最终笑了一下,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勉强收住的狠戾,转身走向门口,把门一把拉开,江墨还在用力敲门,一时没反应过来,手还举着。   段沂源看都没看江墨,侧身越过她要走,却在这时瞥了眼墙角,哪有什么花盆。   也罢,如果今天真的做下去,才是打乱了计划。   周瞭听段沂源的脚步下了楼,才放松身体,瘫在沙发上。   捆他手的领带并没有打结,周瞭已经挣开了,江墨走进来便看到散落在地的段沂源的领带和外套,一眼便看得出来两人恐怕是发生争执,那律师走的时候连外套都没拿。   “周瞭,这是怎么了?”   ==================================================================   周瞭给江墨倒了水,弯腰放到桌上。   “周瞭,你在发抖。”江墨皱着眉,有点战战兢兢地说。   他自己都没发现,收回手的时候握了握拳,才止住。   “到底发生什么了?是关于周望的吗?”   “说起来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周瞭没有回答她,江墨顿了顿,只好说:“我找了你很久了。”   屋里没有空调,仅有的一只取暖器并不能将周身烘暖,江墨握紧手里的热水杯,语音已经有些委屈。   “你突然说不要见面,我以为你要跟我分手,怎么行呢,我们明明刚开始。所以我去Y市找你了,那边说你已经辞职,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找你,就临时找了份工,就在你以前那家公司楼下的快餐店,这么等了一段时间,你有个同事来吃东西的时候,就跟我说,他以前帮你收过从K市寄来的文件,那时候就觉得你大概是有跳槽的打算,只不过没在意。所以我就又来了K市……”   “你一直都在这?”周瞭惊愕地问,他看着江墨低头坐在那,女生的肩膀分明是极其瘦弱单薄的。   “来这快一个星期了,刚刚找了工作,我今天下午收到你的汇款,就去银行问了,说有人打错钱给我,我得跟钱的主人联系,他们那里只有你的号码和公司地址,我觉得还是来见你比较好,就去你公司问了你的地址,给我地址的是你们老板,他说大概知道你有女朋友。”   江墨抬起头,眼圈红红的,还故作坚强地看着周瞭:“他那么说的话,是不是证明我还是你女朋友?”   周瞭在她对面的躺椅上坐下来,比她低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来告诉你这段时间我去哪儿了吧。”   他跟江墨原原本本地讲清了前因后果,当然没有提及他和弟弟的关系变化,因此花了不少时间,直到江墨的肚子响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揉着:“我好像没吃晚饭。”   周瞭起身给她煮面,卧了荷包蛋的汤面看起来十分诱人,江墨火速吸溜完,心满意足地靠在沙发上。   “你住哪儿?”周瞭收起碗筷。   江墨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抹了抹嘴直起身:“我工作的地方提供宿舍。”   “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能住这吗?”   周瞭的身影顿了顿,把碗筷送回厨房:“哦,可以。”   卧室被收拾出来给江墨睡,周瞭在躺椅上铺了毯子,准备在这里将就一晚,江墨扒着门边,洗漱后她的脸颊还沾着水珠。周瞭偏头看看她:“怎么了?”   江墨在浣城混的时候,是能抡起瓶子跟男人打架的女生,但唯独面对周瞭,却无论如何都泼辣不起来,她唯唯诺诺地上前一步,手指还是抠着门框:“你刚刚跟我说的,不是我不在意,看你平安出现在我面前了,其实我最关心的还是……”她咬了咬下唇“周瞭你还没回答我,我还是你女朋友吗?”   周瞭手里握着的被子覆在躺椅上,还是过大了,要沉沉坠下去,他想起这是跟小望一起套好的棉被。   “对不起。”   江墨没想到自己瞬间就哭了出来,支撑她离开浣城,毫无希望地寻找周瞭的动力,不过就是周瞭从没对她如此认真地说出过这三个字,虽然他也未曾对她说出另外三个字。   周瞭立时慌了,忙走过去想要安慰对方,手抬了抬,又不知道该放哪。   江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呢?那为什么当初要答应我呢?”   “我的错,我那时候没想明白,我以为我可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结果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对不起。”   “一点点都没有?”   “……”   “周瞭你这个王八犊子!”她大嚎了一声,最后还是扑到了对方的怀里,把青年的胳膊抬起来绕到自己身上,强行让对方抱着自己狠狠哭了一顿。   她想,哭过就好了。    第30章   [撕裂]   莫逸说要放假,周瞭才反应过来,这是要过年了。   发生了太多事,周瞭整天脑子都好像发钝,没注意到K城已经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很是浓重。   莫逸抹一把额上的汗,拍他肩膀:“还愣着干嘛,赶紧跟我下去搬东西,我定了车厘子,咱们公司每人一箱,空运过来的呢!”   他话音落地,身后的一众同事都欢呼起来,周瞭还没动,另外两个男职员就被推过来参与搬货。   莫逸的公司目前发展不错,又多租了两间办公室,人手也新添了,越发有模有样起来,他回过头问周瞭:“对了,过年要不把你弟弟叫过来一起啊,我今年不回家了,我家老头子说我赚不够第一桶金就不给回,公司里小温他们几个也是不回家过年的,大伙准备在外头包年夜桌。”   周瞭沉默了一会儿,笑笑:“再说吧。”   结果到了大年三十那天,他也没有给周望打过去电话。   明明好多次都已经打开了通讯录,手指在“小望”的号码栏上悬而未决许久,偏偏摁不下去。   他向来心软,在弟弟的事情上尤其优柔,这次却觉得要真正狠心一回。   他以前跟人说,他们兄弟俩从没在这种该团圆的日子里分开过,结果要打破这种约定俗成的人,却是他自己。   年三十他起了个大早,采买了新鲜食材,拎到莫逸家,所有人中当然老板家的房子最大,已经定了中午在莫逸家大伙一块儿吃饭,晚上出去吃,完了还有娱乐活动。   莫逸问起周望,他就含糊过去,不过提了江墨,说加一个人的份子钱。   周瞭厨艺不错,把午饭准备的差不多了,他又去接江墨,将女生领进门的时候自然迎来了一片起哄声,江墨倒大方,笑着说你们别闹,我还看不上周瞭呢,咱就是老乡。   周瞭给她拉椅子,她也佯装淑女,结果坐下来就开始跟另外三个姑娘搓麻将了,不一会儿客厅就笑闹得震天响。   周瞭知道她的性格,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的,特别会掩饰,好像真的没心没肺一样。   除夕过的非常热闹,气氛愉快紧凑得让周瞭来不及去想太多,只不过在莫逸操着破锣嗓子吼摇滚的时候,周瞭还是站起身,说要送江墨回家,就先一步走了。   江墨挺不乐意的,但时间确实晚了,只好跟周瞭走,路上瞅见有烧烤铺还开着,很是眼馋,跟周瞭指着脸上冒的痘痘说上火了,不敢吃。   “我冰箱里有自己包的水饺,荠菜清火,你顺路拿走吧。”周瞭说。   “行啊!你的手艺没话说啊,以后可以娶回去当老婆的。”   两人间的气氛很轻松,并不见尴尬,主要还是因为江墨放得下。   大概是过年的原因,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修过一遍,一踩就亮,两人说说笑笑,路过那些贴了红色对联和福字的门户,不自觉心情都在这狭窄的楼道里喜气起来。   周瞭踏上五层的台阶,灯泡应声而亮,他感觉自家门口好像坐着人,心跳便快起来。   他慢慢抬起头,看到了小望。   靠在门边,正用又冷又累的眼睛看着他的小望。   周望站起身。他一路上忐忑不安,却没想到结果比自己想象的还糟。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周瞭和江墨对视了一眼,这让周望立刻失控了。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哥哥,迫不及待回到这种正常生活里?”他的声音很低,声控灯到了时间,竟然在他的话尾便熄了。   黑暗中周望迎着楼道窗口投进来的黯淡月光,眼里有亮点闪过,不知道为什么,江墨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从来都畏惧周望,迎面感受到那人的暗涌的激烈情绪,她一时间动都不敢动。   “我要疯了。”周望伸手抱住了头,音量还是不够高,灯泡兹兹闪了两下,没亮起来。   “我要疯了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要我呢?我努力忍过了,也努力争取过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周瞭跺了下脚,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刺得他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周望就在这时候伸手推开了他,他撞在墙上,肩膀上段沂源留下的旧淤青被撞痛。   “小望!”   周望从他身边越过,要下楼离开。   “喂,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急于解释什么,明明要斩断关系的是他自己,这时候又舍不得,简直让人恶心。   但是他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周望的胳膊。   “你等等,你什么时候到的?不管怎么样……年夜饭总要吃。”   “我会吐的。”   “什么?”   “我说我会吐的。”周望转过头来,看向了江墨。   周瞭只见过一次,当初周涵之把弟弟揍得口角流血的时候,弟弟曾经露出过这种眼神。   “哥你就算要交女朋友,也不该跟这种婊`子在一起。”   江墨整个人都贴在墙上。是啊,她都快忘了,她那么喜欢周瞭,却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不敢伸手碰,那是因为周瞭身边永远都蹲踞着这么一头恐怖的东西,像目光阴森的恶犬,她如果伸手,就会被咬断胳膊。   “闭嘴!”   周瞭的呵斥完全无用,周望甚至逼近了一步,狠狠盯着江墨:“让我想想,你以前给我送过航模吧?学生妹怎么会买得起那种东西呢?是有男人给你钱吧?你该不会初中就开始卖了吧?”   周瞭呆愣住。   江墨满脸都是眼泪,却一声都不敢抽噎出来,愤恨又畏惧地瞪着周望。   “我警告过你的,离他远点,你不听,就别怪我了,毕竟我可不想要个卖过的女人当我嫂子。”   “闭嘴……”这次是江墨发出的声音,声音恐怖得好像从喉咙里撕扯出来。   周望一时怔住,就被旁边的周瞭一拳揍在了眉骨上。   “你这个混账,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吗!?”   周望往后踉跄了两步,抬手按了按伤处,笑了笑。   “从小到大,你只对我动过两次手。”他说,抬起眼看向哥哥:“上次是一巴掌,这次是一拳,你下手其实不怎么重,我过两天就觉不出疼了。”   “但是我心里疼。”周望指了指胸口:“疼得快死了,死了都比这样好。以前我觉得自己活该,我爱上了自己的亲哥哥,天地不容,活该在角落里疼死,但是这次你明明朝我转过身了,愿意跟我在一起,就算悖德就算肮脏你跟我一起的话好像都变干净了,可最后呢?别提什么为了我的人生,缓刑犯又怎么样、被学校开除又怎么样,我能为这点儿事就不活了吗?不会啊,只有想到你的时候我才觉得活不下去,活着真没意思。”   “……可我舍不得,看看你都好,我从出生起就看着你,看不见你就觉得生活不完整,我就是有病了,谁会像我这样,你倒是别管我啊,你都要来管我了,给了我几天梦一样的日子,扭头又不要我了,我怎么办你想过没?你比谁都狠!”   周瞭听得心惊,弟弟熟悉的声线像混乱炸响的雷电,他眼前模糊,脑袋里乱得什么都思考不出来。   “够了,我真觉得够了,你不是要我跟百里宣走吗?做正常的兄弟吗?行,我走,等哪天我把你忘了,我就回来,会好好地、恭敬地,喊你一声’哥‘。”周望上前一步,握住周瞭的肩膀,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湿热的气流都喷到他脸上,然后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被钳制的肩膀抖了一下。   周望的心里像是被那颤抖用力翻搅了一遍,疼得滴血:“你就这么怕我?那还跟我上床?”   周瞭闭紧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不出话,牙关肌肉紧绷,全身僵硬,脑子里乱得只晓得给四肢下命令,别把弟弟推开。   周望垂眼看着哥哥,想把那张脸分毫不差地刻进心里,他胸腔里一派暖热温柔的水流,一派击凿心壁的利器,他已经分不清眼下是要拥抱哥哥,还是把他撕成碎片。   然后咀嚼,吃进身体里。   周瞭,如果我真的疯了,那都是你逼出来的。   “我倒希望能快些忘记你,那样就能快些见面了。”   弟弟最后在他耳边轻声说,然后放开了他的肩膀,那余温未散,周瞭惊慌地睁开眼睛,楼道里却只剩下挂着干涸泪痕的江墨和呆立的自己了。   灯又灭了。   -----------------------   谢谢回帖的小天使们=3=    第31章   [愚弄]   春节还剩几天假期,周瞭买了飞去X市的机票,代价是接下来半个月他都会过得节衣缩食。   从父母去世后,他和周望都一直过得不算好,他们俩兄弟是尝过无忧无虑衣食丰厚的好日子的,突然坠入低谷,不论是精神压力还是物质压力都一度要将周瞭压垮,他只是从来不说,当初他高考失利,没有选择复读,弟弟都将这事记了好久,如果他告诉小望,他大学第一个学期跟学校申请了学费暂缓后连一千块的住宿费都交不上,小望恐怕回头就把学辍了。   但事实是弟弟比他优秀,那小子小时候吊儿郎当,把学校当摆设都能做优等生,后来家里横生变故,他一句话没有叮咛,小望就戒了游戏,把胡博彻底撂到一边,用功读书。他去外地读大学,假期全用来打工,忙得精疲力尽,大三了才把欠学校的钱换上,而那个时候小望已经是高考生了,他不知道弟弟加入了乐队,却几乎不参加练习,被他在仓库逮到的那次,是乐队送周望的生日礼物,那是他的第一次现场。   度过了那段艰难时期,这些事情在闲聊中才会被无意提起。   但过去的便不作数了吗?他那么努力,小望也那么努力,老天却还要丢给他们无法应对的挫折,他不想弟弟断送在这里,他本来该是X大的高材生。   周瞭也了解过,要出国的话,需要无犯罪记录的证明,需要管理缓刑犯的部门放行,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无异于登天,但是如果百里宣愿意帮忙的话,周望便真的能洗去这些污点,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完成他本来就能完成的事情。   他的未来不会贫穷吃力,也不会因为乱伦而一辈子都要背负流言甚至辱骂。   周瞭自觉懦弱,如果跟小望就这么不知死活地纠缠下去,将要面对的困苦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法承受,因为那时候和他一起被唾弃的人还有小望。   他知道他们俩会痛苦很久,他知道,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落地,请收好您面前的……”   他最终仍旧不舍,想要再见一次小望,甚至心底都微微动摇,有了就此堕落的想法。   但周望没有给他机会。他到达X市,去乐队驻唱的那个酒吧,阮圆看见他,忙招手让另一个吉他手替他,从台上跳下来。   “周望……周望啊,他跟百里宣去美国了,那边好像快开学了。”阮圆挠着头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周瞭站在嘈杂的酒馆里,台上的乐队在唱:Leave me out with the waste ,This is not what i do……”   或许他心里曾经燃起过一小簇挣扎的火光,这时候也熄灭了。   周瞭笑了笑,对阮圆说:“那你忙,我就先走了。”   他拎上轻飘飘的提包,那里头是周望的围巾,一直放在他们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那间旧屋里,冬天还没过去,他以为周望用得着。   回程便不需要赶时间了,周瞭买了短途的火车票,目的地是一个旅游城市。   晚上他仰躺在民宿的天台,算自己这趟花销简直把老底都抽光了,琢磨跟莫逸预支工资。这时候楼下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有个稚嫩的童音一直在喊:“哥哥,哥哥你在哪儿?”   “我找不到了,我不要玩了,你快出来。”   “不行,你耍赖,要把所有人找到才行。”   “我不玩了,把哥哥赔我,呜呜呜……”   “真是受够你了。”是个稍微年长的声音:“要玩捉迷藏的是你,耍赖的也是你……”   周瞭躺在天台,冬天的夜空星辰不明朗,他看了许久,也看不明白这是生活给的警告,或者仅仅只是愚弄。   ==============================================================   四年后。   这天是朗盛传媒的庆功宴,莫逸这暴发户包了市里顶级酒店的会场,全公司上下一百多人,把这地方当成了大号包厢,毫无气质在台上表演单口相声和惩罚游戏。   周瞭被折腾得头晕。他虽然挂了个总监名号,但也不过是徒有其名,职员平均年龄太年轻的后果就是,他这样好脾气的上司根本没威信。   “哈哈哈哈总监你抽的大冒险哦,去楼下问前台小姐微信号哈哈哈哈哈。”   看吧,不仅没威信,如果他说他连微信都没有,一定会被下更阴损的招儿。   小温在他手机上下好软件,然后他就被一堆人推到了楼下,刚准备豁出去跟前台小姐开口的时候,酒店的中庭就从二楼哗啦啦垂下一张巨大的海报。   周瞭扫了一眼,便停住了。   第一眼只是觉得面熟,第二眼就挪不开步子了。   跟在他后头的人都觉得稀奇,平时从来不关注娱乐圈的周瞭竟然仰着头看女星海报看得发呆。   “总监你是百里的歌迷?”小温上前戳他:“看不出来你好这口啊?挺劲的!”   周瞭回过头:“你说百里?”   “是啊……原来她要开发布会的地方就是这里啊,我之前有看杂志说她回国发展,经纪公司是K城的……”   “你说她叫百里?全名是什么?”   “百里宣啊。”   酒店中庭“邦”地拉下灯闸,百里宣那幅巨大海报被绚丽的光束从各个方向汇聚照亮,她妆容浓烈,身着朋克风的皮衣,腰间像锋利灵巧的武器般挂着只贝斯。   但让周瞭怔住的并不是这个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姑娘的惊人变化,而是百里宣回国的话,那是不是,小望也……   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不敢相信,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竟然是四年来都未曾亮起过的名字。   他用突然笨拙的手指滑了几次才接通,慌忙举到耳边,电话那头很安静,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小望?”   “哥哥?”   他们几乎同时出声,接下来却再次陷入沉默。   周瞭握紧的另一只手僵硬地垂在腿边,他张了张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那什么,你的号码竟然还没变啊。”   “嗯。”   这种时候其实很想问,那为什么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呢?   但他问不出口,因为造成如今这副兄弟疏离场面的人正是自己。   “我回来了……嗯,刚刚到K城。”   “怎么不早说,我好去机场接……”   “不用了!”   “……”   “我是说,刚回来很累,明天我再联系你吧。”   “哦,好啊。”   “那明天见。”   “明天见。”   电话挂断了,周瞭转过身,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弟也从国外回来了,我现在得接他,今天就放过我吧,不然让你们加班哦。”   他身后一众人都呆呆的,大概是被恐吓吓住了吧,也不敢挡他的路,纷纷让出门来。   周瞭走出酒店,小温才木愣愣地回头问:“刚刚总监是哭了吗?”   周瞭打开家门,扯开领带将自己放倒在沙发上,鞋也没脱。   他三年前就从那间旧屋搬出来了,新租的房子是精装修的单身公寓,在市区,这是他住过的最冷清的房子。   这四年里他像被狠狠拧了发条的木偶一样拼命工作,曾经半夜加班的时候胃出血被送到医院,短时间内把业内的职业病几乎都得了个遍,莫逸都说他会为猝死的广告人添丁。   后来他也怕了,才没那么拼命,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填补的空落感。盲人不能视物,聋哑无法言语,像残障人士被剥夺的能力一样,他的生活也彻底空缺了一块,或许能去习惯,但要花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四年?四年远远不够。   有时候他会想,小望其实根本不是他的弟弟,他也不是小望的哥哥,他们其实是一体的,诞生于同一个子宫,如果分开的话,就会像这样,不完整,并且要承受长久的痛苦。   但今天的这通电话,简直让他想要嘲笑自己。周望过于平淡的语气通过电波,被覆上一层抓挠皮肤一样的杂音,听上去太陌生了,他没有任何一刻像那个时候,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是独立的两个人,会相遇,也会分开。   当然也会变得陌生。   周瞭仰躺在沙发上,他身上带着庆功宴上沾染的酒气,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一脸,形容狼狈,活像个失恋的人。   是啊,失恋,小望曾经是他的恋人呢。   那两个字在他嘴边滑过,像后知后觉的一阵香气,凝结在了枯萎的时节。   这是201×年的秋天,周望和百里宣一起回国。   之前在美国参加一档选秀节目而红极一时的百里宣已经成为流行摇滚界一颗新星,未曾踏上国土就已收获一批追随者,她在谈话节目中曾经说过,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让她找到了最适合她的音乐,而深度挖掘的娱乐新闻已经把故事中的另一主角曝光。   而那篇新闻的配图,是订婚宴上周望和百里宣站在蛋糕旁的照片。    第32章   [抽离]   周瞭坐在花色暗雅的石面长桌前,桌子中央有一柄七枝的烛台,吊顶很高,螺旋状的水晶灯垂下,光影遥遥与烛台的银质表面辉映。   一墙之隔的厨房有隐隐响动,隔音很好,周望就算在里面打碎盘子也不会惊动他。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几乎一晚上没睡着,就等弟弟给他挂电话,然后他就可以见他了,但结果是他被上门自称司机的人带到了这里,就连玄关的装饰墙格里都放着周望和百里宣的旅游合照,他就被带到了这么一所房子里。   “饿了吗?喏,先上我拿手菜。”周望的白衬衣袖口挽至手肘,没有系围裙,他那双从前只懂弹吉他至多给周瞭刷刷碗的手,托着只烤了淡金色花纹的瓷盘,放到周瞭面前,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笑容开朗地说:“快尝尝看,你还没吃过我做的菜呢。”   周瞭紧张地拿起筷子,好像口腔都为了配合而慌慌张张地分泌出唾液,他夹了一只饱满的虾仁,嚼过后朝弟弟竖拇指:“好吃。”   周望笑眯了眼睛,干脆在他对面坐下:“那边的中餐馆没几间做的合口味,我就自己试了,当然比起哥哥你的手艺是不够啦,这道蒜蓉虾最简单,我也练了好几个星期。”   周瞭刚要吞吐着接话,周望就站起身:“我还烧了汤,你等会儿。”   他闭上嘴,低头看那一盘喷香扑鼻的虾仁,慢慢执箸又夹了一个。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望笑着招待他,要亲手下厨,却并不会像从前那样做了好事就巴巴看着他邀功,甚至不得意,他坐在这样的餐厅,浑身上下都像个笑话。   心里憋得透不过气,嘴里的食物也味同嚼蜡。   周望随后又端出两菜一汤来,周瞭根本应付不过来,只能努力往嘴里塞,每一样都说好吃,结果就被噎着了。   周望忙给他倒水,他忙伸手接,手指碰到的那一刻水杯竟然垂直落地,接下来一串清脆的破碎声。   周瞭呆住了,想了许久,才确定刚刚松手的不是自己。   他抬眼看向弟弟,那个在四年间成长得更加成熟甚至陌生的青年,正尴尬地收回手,目光与他相触后飞快地移开。   周瞭轻笑了一下,弯腰想去收拾碎片,周望这时候却不避讳与他接触了,一把抓了他的手肘。   “别碰,我拿扫帚来。”   周瞭轻轻挣脱他。   两人间的气氛就这么瞬间改变了,周望直起身,任由那堆碎片碍眼地堆在脚边,对周瞭说:“你有什么不满意吗?哥?”   周瞭心里已经有火,但他不知道怎么发,只得站起身绕过狼藉:“我先走了。”   “走去哪儿?一顿饭就能打发你?”   周瞭震惊地停下步子,“什么?”   周望见他回头,满意地笑了:“我以为你会想看到更多,一顿饭远远不够。我们可是四年没见啊哥哥,你根本想不到我都得到了什么,未婚妻、MBA学位、崭新的充满机会的人生,我24岁,已经踏入了K城的上流社会,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看,你想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该高兴啊,有什么不满意?”   周瞭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张笑着的脸让他一瞬间软弱,就脱口问出了。   “为什么一直没给我打电话?”   “那你呢?”   周望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我的号码一直没有换,四年了你就从没想过给我打个电话吗?”   周瞭被问住了,没错,他确实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念头。   周望露出个落寞又嘲讽的笑容:“我说过你比谁都狠,我也说过,等哪天我忘了你了,我就回来。”   他看着哥哥将目光慢慢投到他脸上,那几乎颤抖起来的视线和嘴唇,他爱死了这样的神情。   “没错,我忘干净了,哥哥。”   ==================================================   周瞭走了。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忘记拿挂在衣钩上的风衣,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望往后退了两步,在椅子上坐下来,地上留下了点点血迹。他刚刚情绪激动,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踩着了玻璃碎片,现下也不觉得多疼。   比这疼的他又不是没受过,以前在哥哥面前还会软弱得流眼泪,离开后却一次也没有了,在异国他乡被全然陌生的环境包裹,竟也给了他一层坚硬的外壳,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在见到哥哥的第一眼,就暴露了裂缝。   他看了看地上那堆碎片,站起身找来扫帚。   周瞭回公司上班,小温都看出他面色不虞,这挺难得的,谁都知道周瞭脾气好,上一次冲属下发火似乎是因为莫逸要派他去美国出差。   “说起来总监到现在还单身就是因为宅吧?平常也不爱跟我们一块玩,公司到现在接过几次国外的单子啊,出国的差事多美。”办公室外几个女职员凑在一起八卦。   “你得了吧,总监是男人,又不需要shopping,出国能多美。”   “可以给我们带呀,就他没架子。”   于是话题就滴溜溜转到了周瞭如何长得帅性格好收入高上了,小温在旁边听不下去,凑过来说:“你们几个省省,又忘了自己少根器官了?”   一时大家噤声,都垮了脸。   周瞭在这间公司,其实算是被出柜的,因为有一位长期追求他的男人三不五时地出没,将公司上下都混了脸熟,特别是跟周瞭同一个设计部的,几乎都被其优雅成熟的处事和人格魅力征服,关于周瞭的八卦基本围绕在“总监什么时候嫁给那个律师帅哥”上。   周瞭不是没有听过那些传言,但是他否认也没用,在一次部门小聚时,喝得微醺的周瞭被小温半哄半骗地问,对同志怎么看,自己能不能接受,觉得段律师怎么样,他一直摇头摇头摇头,但是当小温问他,总监谈过恋爱吗?他却想了想,然后点了头。   他平时一副禁欲模样,男女不沾,这时候却点头,大伙儿的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小温八爪鱼一样缠着他问,是谁是谁,是个怎么样的人。   “很好、很聪明、有音乐天分,哦他玩摇滚。”周瞭脸颊红红的,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抑或其他原因,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划了几下拨吉他的动作。   “他说过给我写了歌,但没来得及听。”他语音渐低,垂着眼睑,随后就没说话了。   那氛围大家也开不了口。   周瞭架子低,人温和,厨艺也好。这都是表面现象,相处久了的同事都知道,他其实有些无趣,而且稍稍冷漠。   他那张时常微笑但其实很冷漠的脸在火锅蒸汽后头,看上去竟然真的是忧伤的模样。   后来大家也不追问他这些八卦了,因为从那短短两句描述里,不难感觉出对方很可能是个男人,虽然也有女孩玩摇滚,但外行人一般会说,她喜欢摇滚。   同时大家也纷纷觉得段律师胜率降低,因为周瞭这样斯文稳重的人,原来好的是摇滚青年那类。   下班的时候天空飘了小雨,几个女职员站在门口,准备拼车,正好看见一辆黑色奔驰滑过积了浅水洼的路道,摇下车窗,叫住了顶着背包正准备跑去地铁站的周瞭。   周瞭回头,但并没有走过去,还往前又迈了几步,似乎是拒绝了对方,但车跟了上去,车主朝副驾驶探过身子,并不罢休,周瞭才打开车门坐上去。   “哎,好男人都搅基去了……”小温无比惆怅,结果一扭头,身后俩姑娘正拿手机凑一块:“诶拍到没拍到没。”“拍到了,车里的也拍到了!”“发微博!”   周瞭头发上和衣服上都略微有些湿,扭头看着窗外,雨下大了,玻璃被冲刷得辨不清事物,他也还是沉默地扭着脖子,并不跟段沂源搭话。   段沂源在高峰期的拥堵道路上慢慢开车,不并道,别人插空也不急,仿佛堵车才是遂了他的愿。   “最近降温,我朋友开的温泉馆开张,这几天我带人去都免费,你有没有兴趣?你们这工作也累人,要适时放松。”   “不用了,忙不过来,你问问其他朋友吧,或者你的客户。”   段沂源慢慢刹车,等红灯。   “我才不带朋友呢,要泡一个池子,当然是跟喜欢的人一起才有意思。”   周瞭鼻腔里不耐地呼了口气,没说话。   段沂源也不看他,笑了笑:“不喜欢温泉也行,我最近学了道菜,煎鹅肝,你做中餐好吃,那我做西餐,这样以后餐桌上也丰富,所以怎么样,周末来我家尝尝?”   “沂源哥,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你不是也答应我只跟我做朋友吗?”周瞭扭过头,皱着眉。   连皱眉的样子也那么合他的心意,段沂源心里想。   “没错,那是因为我以为我坚持不下去了,但是没跟你见面的这段时间,我发现我其实还可以坚持的。”   “为什么?”周瞭简直想不通。   他和段沂源的关系曾经在四年前一次失控的见面后几乎决裂,但是之后段沂源道了歉,并且也一直非常彬彬有礼地与他相处,两人恢复了来往,而随之而来,段沂源竟然看似温和其实非常强势地,开始了对他的追求。   周瞭话说的哪怕再绝,他也不放弃,一坚持就坚持了三年多,前段时间段沂源本来打算放弃,但今天却又出现在周瞭面前了。   “为什么?我以为你不会再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了。”   绿灯亮了,车流缓缓前行。   “我爱你,从你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这么漫长的时间,足够解释一切了。”   周瞭看着段沂源的侧脸,不为所动,他本来没有那么心硬,但感情被掏空的人,确实连同情也分不出几分了。   “我弟弟回来了。”   段沂源扭过头,起初有些惊讶,在看到周瞭的眼睛后,目光也暗沉下来。   “他回来了。”周瞭又重复了一遍。   -------------------------------------   撸主旧笔电挂掉了 本以为旧稿子暂时拿不回来 幸亏有发过文档给基友 感谢基友赞助!    第33章   [something]   百里宣被经纪人抓去公司开了个会,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周望要出门。   “晚饭不回来?”她放下包,顺手打开了音响。   客厅里盘旋起低沉的前奏。周望走过来扶着她肩膀,与她贴了贴脸:“要在外头吃,不用等我。”   随后便带上门走了,百里宣在偌大的客厅站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来翻找出根烟,点燃后非常克制地吸了一口。   Kurt唱:“something in the way”然后一直重复一直重复,百里宣听着,真想一口气将烟吸到过滤嘴儿,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直接扔进了插着鲜花的花瓶里。   家里没有烟灰缸,周望在去美国的第一年就戒了烟,她自己却是因为职业关系。   她觉得她和周望快要走到头了。   虽然周望什么都没说,她也知道。在美国的这四年他们更像是是相互依存。周望懒于与别人沟通,而她是因为长久的家教而难以适应开放环境。周望半工半读,一方面是为了还钱给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得到工作经验获取MBA的申请资格,所以闲暇的时间少之又少。   但正是那样连约会都是在往工作餐时间里挤的日子,是让百里宣盲目地认为,自己得到了周望的爱情的契机。   周望答应和她一起出国,随身只带了吉他,他们初到美国的前两年,周望偶尔累了,会弹吉他唱歌给她听。百里宣自小接触的音乐都不像周望给她的,更激烈更直接,有时候觉得摇滚实在太肤浅了,但有时候却又觉得,没什么能比它更深入人心。   她想她或许喜欢的从来也不是那些外籍的家庭教师教给她的,而周望诱发了她真正的爱。   不管是音乐,还是她的一整颗为之颤动的心。   她以为周望也爱她,当然不像她爱得那么深,但为她唱歌的时候,那个青年是真的充满了感情。然后她发现她错得离谱,她一辈子没追过星,那些早就作古的古典音乐家当然不能带给她这样炽热的憧憬之情,她第一次追星竟然追的是近在咫尺的人,那些普通女孩隔着屏幕都尚且头脑发热,她身边却连劝解或者点醒她的人都没有。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被自己蒙蔽太久。她参加了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选秀节目,在自己都反应不及的时候出道了,娱乐圈是多大的染缸?特别是在开放的美国,她立刻就从大家闺秀的模子里脱出来了,不再认为那个从不会主动吻她的周望是爱着她的。   她为这段关系做的最后努力就是回国。   安稳的故乡也许会让周望也安稳下来,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注意到自己,也许感情才有经营的空间。   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百里宣看了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   没必要继续了。   ==========================================================   周望开车到地方的时候,家具公司已经在那卸货了,东西不多,几件简单家具和电器,厨房配件是最全的,奇怪的是没有彩电。   有几个在楼下贪恋棋局、黄昏都不愿回家的老人望着这边直嘀咕,表情都挺好奇。   周望停好车,从后车厢拿出一只行李箱,一边招呼着工人,一边跟着上了楼。   这是一幢半面墙爬满了爬山虎、楼道狭窄五颗灯泡有三颗是坏的,是这样的一幢楼。   周望回来之前就叫人来看过这幢楼五层的一间房。房子早就被租出去好几轮了,里头又旧又脏,家具早没几件能用,这段时间一直在传闻要拆迁,也没人来打理,房东都放弃了招租,却没想到会有主动找上来的住户。   周望走到门口,放下行李箱。   屋里已经被彻底打扫过了一遍,留着的东西都扔光了,工人们将新的地毯、躺椅、矮几和单人沙发放了进去。   看上去跟那时候很像。   他拎起箱子走了进去。   周瞭在接到江墨电话之前已经收到了她的请柬。   新郎是江墨的老板,在一起两年了,周瞭挺替她高兴的。   江墨现在跟过去完全不一样,有自己的事业,有了安稳的感情。她说离开浣城的决定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一个决定,过去这是因为周瞭,但是它间接推动了她的未来。   四年前那次与周望的争吵让她对周瞭和盘托出了她保守多年的秘密,当然了,或许那对周瞭来说无足轻重。   江墨父母离异的早,她跟了母亲,那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半分为人母的资格都没有,她自己卖肉,跟各种男人胡混,等江墨上了高中,竟然还把女儿也卖了。   江墨不肯,就得忍受虐待,最后竟然说,读书要钱,江墨不自己挣的话,就不给她继续念书。   那时候江墨的希望就是暗恋了多年的男孩儿,品学兼优、温柔善良,如果能够和他考上一所大学,那么就能逃离浣城这座人间炼狱了。   所以她答应了,和男人从宾馆出来的时候,正好被周望撞见。   周望对她说,“你配不上他,你和你那个肮脏的秘密,永远都不该靠近他。”这让她惊慌失措,无论如何不再愿意受母亲摆布,最后仍旧没有读成大学,仍旧苟活在浣城,替母亲还债,那女人吸毒死了以后,那些债就到了她头上。   利滚利,并不多么骇人的数目,却将她栓死在了那片她憎恨的土地上。   直到她又遇见了周瞭,让她最终离开了浣城。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新郎是基督徒,此时周瞭跟随教堂里的宾客一齐鼓起掌来,神父面前的那对新人正吻在一处,场面很是温馨。   某个瞬间周瞭想过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神知道,这不得深思。   婚礼之后便是宾主尽欢的时刻,江墨似乎没有邀请任何浣城的人,所以周瞭转了一圈,也没见着脸熟的,有些索然无味,随便吃了点东西,准备找江墨告辞。   这时候他见着了个人。   对方或许根本不认得他,但他记得人家,并且一定要上前打个招呼。   “你好,请问你是吴律师吗?”   那个男人回过头,礼貌地对他笑了笑:“你好,请问?”   “四年前你打过一场伤害罪的官司,那个被告是我弟弟,判三缓三,我是想来跟你说声谢谢,如果没有你收集的那些证据和辩护,我弟弟当时很危险。”   对方并没有回忆太久就想起来了,但是奇怪的是,他的神态突然躲闪起来。   “没,都是我该做的,每件案子我都尽力而已。”   周瞭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包括肢体语言都表示出想与他拉开距离,但本来也没有想要长谈下去,便再次道谢后走开了。   他找着江墨说要先走一步,江墨刚刚换了方便些的礼服,拽着裙摆就说要送他。   “我还有事儿想跟你说。”   她把周瞭拉到一边,低声问他:“你现在还跟那个律师有来往吗?”   “你说沂源哥?”   江墨撇嘴:“那家伙都给你了什么好处,叫那么亲切。”   “习惯了而已。”   “……其实早八百年以前就想跟你说了,但我过去在你面前不是特别注意形象么,就没多嘴。那个律师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来往最好小心些。”   周瞭没接话。   “这么跟你说吧,以前我有过一次和周望单独交涉过,嗯~怎么说,情敌的会面?那时候他想叫我离你远点,但是我跟他说,比起我,那个律师才是真正该提防的。在这点上,周望倒是想法和我一致。”   周瞭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他来说这些事儿或者这两个人,在他心里都有明确的位置,并不复杂,也就不需要想太多。   “我老公认识的一个律师,有次不记得说起什么,提到了段沂源。老实说那人在D省名声还不错,人家喊他大状,也真的会做免费的公益官司,但是我老公认识的那个律师说,不见得,这种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背地里越不知道能多黑心。我觉得这话不假,那律师看上去还像知道几分内情的样子,所以我一定得给你提个醒,他那种人,看上去就手段了得,安安分分呆你身边那么久,怎么也不应该……”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周瞭伸手拍拍江墨的头,“都嫁人了还惦记我的事,不怕你男人吃醋啊,我自己的事儿我清楚,要跟什么人来往到什么程度,我也有分寸的。”   江墨没说辞了,又撇撇嘴。   “不过你说的那个,你老公认识的律师,今天有来吗?姓吴?”   “嗯,没错,你认识?”   “四年前他帮小望打的官司。”   “哦,那挺好。”   周瞭低头看了看脚尖,他心里一直不好受,江墨也算朋友,便没忍住,说:“小望最近回来了。”   “回来了?从美国?”   “嗯,他过的挺好,好像还拿了MBA呢。”   “什么叫好像啊,你是他哥还不清楚他情况。”   “你又不是不知道。”周瞭笑了一下,“这四年我连电话都没跟他打过,就每年他生日给他寄东西,有回执信息。”   江墨没说话,挺不放心地看着周瞭。   “他跟百里宣订婚了。”   周瞭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江墨知道,她当然知道,周望走之前跟周瞭的最后一次见面和决裂般的告别,都是当着他的面的。   说真的,她一点儿都不惊讶,包括周瞭曾经和周望上过床这件事儿。   这四年她虽然没有和周瞭时常来往,也知道周瞭过的不好,每次见面神色都清淡,笑不起来,弯嘴角都费力似的。   她伸出手,给周瞭看她的结婚戒指,问:“你羡慕吗?”   周瞭垂着眼睑,笑了笑:“干嘛,炫富呢?这钻石不错。”   江墨收回手自己摸了摸那颗洁白的钻石:“别说你,我自己都羡慕,我高中毕业收到了Y大录取通知却去不成的那天,压根儿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天。”   “不过你不用羡慕我,每个人都不一样的,要追求的东西,要得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我有一个在教堂举办的婚礼,但是这世上很多人,不会得到神的祝福。”   “神不是所有人的,但那又怎样呢?这世上还有无神论者还有唯物论者。”   “相信自己就好了,因为你追求的你得到的,都一定跟别人不一样,也不需要一样。”   周瞭看着江墨的眼睛,新娘化了淡妆,被淡淡幸福笼罩的脸却惊人的好看,她笑着说:   “你知道吗?其实我跟周望不止有一次看法一致过,我和他在对你的事情上,在等待这件事上,也很相像,所以我刚刚说的这些话,他也一定赞同。”   周瞭有些惊讶,江墨在他的目光下不好意思起来,别了别耳边的头发:“当然了,这不能改变他是个混球的事实。”   ----------------------------   终于登上来了 不造为毛在家里上长佩特费劲 谢谢回帖的姑娘们 糖还要等一段时间 放心 会圆满的    第34章   [炉]   周瞭从江墨婚礼上离开后出了车祸。   高速路上有动物经过,他开车手不熟,方向打急了,撞到了护栏上。万幸是他系了安全带,只伤了肋骨,气囊把脸都弹青了一片,问莫逸借的那辆车整个车头都撞凹进去了。实际上他已经接近收费站,再近些就会减速,可能车祸还会更轻些。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K城的医院里了,段沂源坐在他床边,摸了摸他的手。   “醒了啊。”   周瞭这时候浑身无力,头也疼,不清楚自己受了什么伤,直挺挺躺着也不敢动,不然刚刚段沂源摸他那下,他一定会躲开。   段沂源也知道,周瞭对他的肢体接触特别排斥,大概是因为四年前他差点对周瞭用强那次,他也没想到周瞭阴影会那么重。要说后悔的话,也确实有,但段沂源不知道是后悔自己心急,还是后悔没有做到最后。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拿出这辈子最大的耐心了。   “你躺着别动,医生说还有点轻微脑震荡,你动作大了可能会想吐。”段沂源边说着边站起身:“想喝水吗?”   周瞭试了试发声,喉咙干涩,但说得出话:“嗯,谢谢。”   段沂源给他接了温水,本来想喂他,但周瞭伸手接了,动作别扭地喝。   “我最恨你和我说谢谢。”他站在床边,音色平稳地说。   周瞭抬眼看看他,没说话,将空杯放到床头柜上,动作大了些,终于让他感觉到胸口肋骨有些疼。然而他轻微蹙眉的动作都被段沂源收入眼底,那人正要说什么,病房门被推开了。   准确说门是被掼开的,周望步履惶急地走了进来。   “小望?”   周望看他好端端靠坐在床上,舒了口气,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的段沂源,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医院给我打了电话。”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的号码在家属栏里?”   周瞭有点尴尬似的,他其实从来不给联系人分组:“没,在快捷键。”   段沂源伸手给周瞭掖了下被角,收回来插进裤袋:“我去叫医生过来,问问情况,你刚醒,少动。”   在经过周望身旁的时候,周望出了声:“你呢?怎么也在这?”   他停下步子看过去,周望也抬头,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嘴角:“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心里的厌恶被那轻巧的表情激得愈发收敛不住,脸上却纹丝不动:“那要不要单独聊聊?”   将医生叫过来后,段沂源转身对周望说:“跟我来。”   原来这间医院的住院部顶楼是有休闲区的,摆了些桌椅,有简易的健身器械和棋牌游戏,段沂源在贩售机里拿了两罐热咖啡,递给周望一罐,两人坐了下来。   “他是去参加江墨的婚礼,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段沂源说。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他的事我都清楚,这四年和他关系最近的人,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周望面色不动,眼里却有了些微的烦躁。   “不出意外,我们的关系只会更近。”   “你做梦呢吧?”   段沂源似乎很满意他语气里的火药味,笑了笑,手指在温热的罐身上摩擦着。   “比起我,你才是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吧?”   周望没回话,握着咖啡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你和周瞭当年那段儿,比起同性恋,乱伦才是更加无法立足于世的,你们永远都没有可能,而且,或许这种话也不需要由我来和你说,你这趟回来,是带着未婚妻的吧?既然如此的话,那我跟你讲的这些,还真是没必要,冒犯的话请见谅。”   “所以这些就是你想说的?”   “作为修复我们关系的铺垫,你对我一直很有敌意。”   “段沂源,我还是那句话,你做梦呢吧。”   对面神色沉着甚至有些轻蔑的男人,显然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回答。   “你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敌意,我小时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表现?不,我就算不能拥有他,也绝对不会把他让给你。”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段沂源,这四年来我一直记着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卑鄙手段,统统还给你。”   “这是当年我对哥哥妥协的唯一理由,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段沂源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望,脑中飞快分析着他听到的信息,那指向一个结论,让他无论如何未曾料到的结论。   “你觉得惊讶就对了,这是我给你的铺垫,好好晃神吧。”周望站起身,挥手带翻了咖啡,深色的液体滴答答淌了一桌,肮脏又狼狈。   周望一个人走在住院部走廊上,这时候正值饭点,有人推着餐车来卖盒饭,还冒着热气,菜色也不错,他顺手就买了一盒,又拿了盒切好的菠萝,走进周瞭的病房。   周瞭往他身后看了看,问:“沂源哥呢?”   周望低着头,把床上的折叠桌拉开来,摆好饭:“医生怎么跟你说的。”   周瞭倒也不纠结段沂源去哪儿了,拾起筷子开始吃饭,他昏迷了大半天,正饿着。   “医生说让我卧床养骨头,看恢复程度,半个月的住院是逃不掉了。”   “那我来照顾你。”周望坐下来,又帮他把菠萝打开,看了一会儿,自己插起一块吃了。   周瞭看看他,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那天之后段沂源没有再来过医院,周望倒是每天都来,后来嫌麻烦,干脆在旁边的陪护床上住下了。   周瞭在这种温吞又平常的相处中,简直称得上沉溺,哪怕大部分时间躺在病床上,也觉得舒心而愉悦。   小望收起了阴阳怪气的腔调,两人好似有默契,不再提生活琐事意外的话。那种把过去的日子找回来的感觉太好了,好到周瞭一点儿都不愿意去想小望曾经对他说过,已经忘干净了的话。   半个月后周瞭出院,跟莫逸打了招呼,大部分工作挪到家里来,他毕竟还需要修养。   而周望搬到了他这里,照顾他。   出院的第一天周瞭就耐不住了,一回家就解衣服纽扣,他闻见自己身上一股味儿,脸都苦了。   “你等等,别乱动。”周望给他放好了热水,回身按住他的手,帮他脱衣服,抓着他的手臂慢慢从袖管里拿出来。   “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周瞭有些脸热,弟弟凑得近了,头发轻轻扫过他的下颚。   “医生都说了你动作不能大,肺上还有挫伤,骨头也没全长好。”周望提起这些,眉头不由皱起来,“你一个人洗不行,我找两张凳子来,坐浴室给你洗。”   “诶?”   周望拉着他的手,把人牵到浴室里站在浴霸底下,也不看他,又转身真去找出了两张矮凳,放到地上指了指,“坐着。”   周瞭吓了一跳,虽然这半个月他们确实是像普通兄弟那样毫无芥蒂地相处过,但他现在裸着上身,全身只有一条单薄的长裤。周望高高挽起袖口,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浴霸照出骚动人心的柔软形状。   他自觉莫名其妙,但还是紧张地手指僵硬。周望却没什么反应,扯了扯他的手腕:“坐下啊,对了,你怎么还穿着裤子,弯腰是可以的吧。”他嘴上这么说着,仍旧伸手解周瞭腰上的绳带,“算了你别动,我来。”   周瞭简直说不出话,条件反射地抓住裤子。   周望噗嗤一声笑出来,听上去已经憋很久了。   “笑屁啊。”扯着裤子的人满脸通红。   “好啦,不逗你,赶紧坐好我给你洗,不然着凉了。”周望柔声说。   周瞭这才别别扭扭地脱了裤子,这回全身就只剩内裤了。   他坐下来,弟弟取下莲蓬头,在手上又试了试水温,然后缓慢地挨近他的身体。   他微微缩起肩膀,本来想开口说些无关紧要调节气氛的话,结果又不争气地喉咙发紧。   周望的手隔着浴球和泡沫,在他的后颈、肩胛骨、脊椎和腰侧,搓`揉的力度刚好,简直像在按摩。   热气氤氲的浴室像是变成了一只巨大熔炉,缓慢蒸腾,周瞭低着头,抿住嘴唇。他身体里也在同时升起一股热流,沉寂多年的欲`望好像要在不适当的时候苏醒了。   不行,怎么能行呢。他们已经结束了,这种畸形的欲念。   周瞭慢慢并拢腿,肌肉紧张起来,小望的手却越来越快,绕到他的身前来,手指的皮肤甚至会在几个间隙里,和滑腻的泡沫一起蹭到他的小腹上。   要着火了。他都禁不住皱起眉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浴室里响起陌生的铃声。   周望以前会用很吵的金属solo做手机铃声,这次却是轻快的默认铃声。   他低咳了两声清喉咙,帮周瞭开了淋浴:“你先冲一下。”然后快速擦干手,一边接电话一边开门侧身走出浴室。   “喂,百里。”   周瞭看见自己狼狈的器官,把湿透的内裤撑起一个可耻的隆起。   他伸手把开关拨到冷水。   而小望温暖的声音隔着门,影影绰绰地传来几个亲昵的字眼。   -----------------   上一次长佩真太不容易了 没更的多半原因是撸主打不开长佩……    第35章   [未知]   周望给哥哥吹干头发,问了句:“晚上想吃什么?”   周瞭正发呆,茫茫然抬起头:“哦,随你。”   然后周望就真的去翻冰箱了,坐在沙发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人听他一阵翻找后,失望地说:“牛奶是过期的,蔬菜全坏了,还没有肉。”   “啊……”说来也是,周瞭是突然受伤住院,冰箱里的东西就这么放了半个月,肯定没法吃了。   “来的时候看到超市,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周望拿过外套,顺手给哥哥接了杯热水,换上鞋就走了。   周瞭有些无所适从,这半个月虽然一直是小望在照顾他,但那是在医院,这次来到了他独自生活了几年的房子里,再加上周望的变化,才终于让他感觉到不一样。   这时候周望的手机又响了,放在桌上,看来是忘记带出门。   周瞭看了眼来电显示,见是“阮圆”这名字,觉得应该不会不合适,就接了。   “喂周望!”那边阮圆的嗓门大得很,周瞭把手机离了耳朵:“我是他哥,小望马上就回来,有事吗?”   “小周哥!”   过了四年阮圆还是那副热心又仗义的模样,一不留神周瞭就跟他聊了小半个小时,挂了电话的时候手机震了下,正好收到一条新消息。   周瞭无意识地在通知栏里瞥到了内容。   “他盯上我了,是不是你那边走了风声?”   他正觉得奇怪,这个时候周望回来了,见他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神色似乎有些不虞。   “阮圆打来的……”他将手机递给弟弟,走开去整理买回来的食材。   周望也没说什么,看了眼手机,放下后过来挡周瞭的手:“你别弄,我来就行,阮圆说什么了。”   周瞭只得在旁边看着:“他说乐队要来K城参加音乐节,这几天他们就会过来,找你聚聚。”   周望不由笑了笑:“他们还搞乐队呢。”   “嗯,说你走了以后陶陶做了主唱,签了正经的经纪公司,现在做的还不错,刚出了张专辑。”   周瞭看着弟弟的脸,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一点点褪了。   他手上已经洗好了些蔬菜,放上案板要切丝儿,刀法还不熟练,周瞭伸手拿过刀:“行了,这个我来。”   周望退到一边,低着头用毛巾擦了擦手。   “小望,你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他回来这么久,这是周瞭第一次问起他的工作,之前不提,完全是刻意回避。   “在跟着美国那边的学长做事,金融管理之类的。”   “哦。”周瞭把切好的蔬菜放进碗里:“说起来,我以前还担心你就去玩一辈子的乐队了,不安定,现在这样挺好。”   “挺好吗?”周望喃喃一句,“大概吧。”   一周后音乐节开幕,南湖公园里人山人海,虽然深秋的气温低,却也不妨碍姑娘们穿裙子,满目张扬的青春颜色。   舞台总共搭了三个,草坪上除了人就是帐篷,卖CD和周边的小摊儿也都有序摆出来,四处都飘扬着音乐,让人心情不好也难。   周望本来不准哥哥跟来的,但周瞭都躺了快一个月了,闷得厉害,那么大人了,撒娇耍赖,拉拢阮圆他们,非跟了来。   周望没办法,只能勒令他别靠近舞台,观众挤起来指不定又把他骨头给挤裂了。   所以眼下开幕热场的乐队正噪得厉害,人群都涌到台前,只有他们兄弟俩坐在草地上,远远张望,如果乐手跳起来,才勉强能看见那些摇滚青年乱飞的长发。   周瞭心情很好,脸上一直带着笑。   说起来,自从父母去世后,别说旅游,就算日常的出游也没时间没精力,所以这趟跟弟弟一起,哪怕是无聊地坐在草地上吃东西,他也一直像智商降低似的笑着。   音乐节为期两天,第一天是从下午开始的,入夜后气氛更加热烈,三个舞台同时演出,pogo的、摇旗的、呐喊的,那些观众看起来一点都不冷,周瞭在这边裹着毛毯,羡慕得要命。   周望跟他两人围着一个篝火,晚上用来开篝火晚会的,这时候冷清得柴都没人添。   周望往火堆里头丢了两根不知从哪儿捡的树枝,和哥哥挨近些坐下。   “看吧,非要跟来,晚上住帐篷也不舒服。”周望说:“我就不明白你哪儿来的兴致,我高三那回演出,你不是差点抽我了么。”   “那是因为你当时是考生好吗,你哥也是有音乐鉴赏能力的,总比在办公室被那些小姑娘逼着听JB。”他裹紧毯子,周望以为他冷,结果却见哥哥脸上的皮肤渐渐红起来,分不清是不是火光映射。   “再说,都那么多年没见了,想跟你多呆一块儿,日子毕竟是过一天少一天……”他声音越来越低,周望没听清他的后半句。   他站起身,在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啊包啊堆成的杂货里头,拽出把吉他来,复又转身坐回周瞭身旁。   “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吧。”   远处的音乐嘈杂,周望拍了拍琴身面板,手指扫动,那起音却在周瞭的耳里清晰又干净。   他预感到有什么要来,在这喧闹人群外安静的一隅。   周望抬起头,张口轻轻唱:   “门打开又关上   灯亮过又灭   来来回回   你伫守后离去 不给我眨眼的时间   我很少想起你   零碎的间隙   像注视浴缸的漩涡 剃须时割破下巴   我很少想起你   灰落下又扬起   火烧过又熄   反反复复   关于你的事情 我知道我错的太过   我一直在想你   时间都是你   像灵魂的脐带 它连接胸腔缠过我的咽喉   我想呼吸你   直到门再次打开”   周望停下来,看向哥哥,周瞭听得入神,脸上被摇摆的火光照着,他张开嘴,正要说什么,远处的人群却散了,陶陶飞奔过来,往篝火边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喘着气打开一罐啤酒,咕嘟咕嘟灌几口,一抹嘴,跳过来抓住周瞭:“小周哥我跟你说你没过来看真是太可惜了,你问江秦,那叫一个爽!”   罢了又去拉周望的胳膊:“周望你今天既然来了,必须噪!来来来,我给你机会,跟负责人商量商量,全唱完了你上去来一首,重回弹壳儿!!!”   弹壳儿是乐队名字,陶陶完全沉浸在自嗨中,根本没发现那两兄弟的气场不对。   周望放下吉他,说:“我去买点吃的。”推开陶陶的手就走了。   周瞭伸出手往火堆凑近些。   凌晨一点的时候公园里才渐渐静下来,阮圆他们演出挺累,没洗漱钻帐篷里呼呼大睡了,陶陶毕竟是女孩子,睡之前还拿了瓶水去洗脸,回来的时候见周瞭还坐在篝火边,就凑过来和他说话:“小周哥,周望去哪儿了?”周瞭没答,她伸手戳了戳对方肩膀。   “哦,他去整理帐篷。”   周瞭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陶陶觉得奇怪:“小周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他裹着毯子站起身,低头对陶陶笑笑:“没过去看你唱歌真抱歉,下次你们演出还叫我啊,我买票去看。”   陶陶笑着说好,眼珠转了转,又问:“周望他订婚了是吧,我都快不记得那姑娘长啥样了,小周哥见过没?好看吗?”   “我也不记得了。”   陶陶站起身,叹口气:“小周哥你别以为我还惦记着周望,我跟江秦都四年了,年底要领证的,我就问一问。”她说,一边捏了捏手上的空瓶子:“我就是觉得奇怪,周望还真的跟女人订婚了……”   周瞭没听清她的嘀咕,陶陶就朝他挥挥手:“小周哥你待会儿帐篷给我留个缝,我拿两个充好的电热水袋来给你们。”然后就跑开了。   他一个人裹着毯子找着他和弟弟的那顶帐篷,周望也正好铺好了床垫和被子,帐篷里摆着盏应急灯,周望回过头来。   两人沉默无语地对视了一会儿,又都同时别开目光。   “进来睡吧,也没出汗,就别洗漱了,刷过牙没?我这有木糖醇。”   周瞭点点头:“刷过了。”   周瞭弯腰钻进帐篷,把外套脱了叠好放在一边,合衣躺下,周望刚要拉上帐篷拉链,周瞭喊他:“待会儿陶陶要拿热水袋来,给她留个缝。”   于是周望收回手,也躺了下来。   帐篷外的光从开口漏进一道,正好切在两人身体的中间。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句歌声,大概是还有睡不着的年轻人,是首温柔的歌,唱的都是情话。   “小望。”周瞭开口,那声音在夜晚清晰得把他吓了一跳,身体绷紧了,侧躺着不敢动。   “怎么了?”身后的周望似乎也没动,与他背对着背。   “你晚上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他等了很久,周望才说:“我不知道……没有想过名字。”   这个答案让他觉得失望,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就翻过身去,伸手抓了周望的衣服:“我……”   “小周哥,睡了没?”陶陶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周瞭才惊觉般收回手,连忙坐起身,掀开帐篷:“还没睡。”   “喏,热水袋。”   “谢谢你。”   “不用~我走了啊,明天叫你们起床。”   周瞭拉上拉链,重新躺回去,这次谁都没再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过了好久,帐篷里两人的呼吸声却都非常清晰,谁都没睡着。   毫无预兆地,周望突然坐起身,周瞭感觉到弟弟的目光在自己背上下凿一般盯着,然后凑近过来,伸出手臂撑在自己身旁。   周瞭没有动,虽然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小望弯曲手臂,朝他俯下’身,在他闭紧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   他猛地睁开眼睛。   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周望的呼吸急促,渐渐平复下来,本来像是要沿着脸颊逡巡的嘴唇却离开了周瞭。   “哥哥,我不记得那首歌的名字了。”   “本来有名字的,可我不记得了。”   周瞭仰躺着,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脸上,是热的,须臾便凉了。   “晚安。”   周望最后在黑暗中说。   ---------------------   谢谢回帖的姑娘们 放假仍旧好忙啊 容我缓更一下( >﹏<。)~    第36章   [旧线]   段沂源伸手接过咖啡杯,在托碟下面压上一张纸币,然后站起身离开。   他身后的吴锦呆坐在原地,半晌才靠回椅背,从西服内袋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支。   段沂源这趟来X市,明面上是讲公事出差,顺便与各位法界人士叙旧一聚,特地叫了吴锦,在饭局上吴锦就觉出不对劲来,还安慰自己是心虚所致,但保险起见,仍旧发了短信询问周望,没收到回复。   饭后段沂源单独约他见面,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说了些,然后给他递了个文件袋。   那戴着无框眼镜形容温俊的男人就坐在他对面,用眼神示意他看那牛皮纸袋里都装了什么,然后若无其事地端起咖啡呷了一口。   吴锦开了文件袋看了,那里头几张简单的合同纸,是份保密协议,是几年前他办的一桩案子,他是原告的律师,但是收了被告的钱,把官司崴了。被告是个还有些背景的人物,那场官司成为他仕途的转折点,而这份协议是他要求被告签的,不知道怎么会到段沂源手上。   “这只是一部分,我希望现在拿出来还来得及,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而言。”   段沂源最后这么对他说。   而让吴锦律师陷入目前这种糟糕状况的起因,恐怕要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他接手百里家委托的案子,帮一个未满20的年轻人摆脱杀人罪,这个案子必须做好,因为到时候百里家给他的回报不仅仅是金钱。   所以他花了很多心思,下了大工夫,把每个细节都尽可能地搜寻清楚。那时候他发现被害人的死亡有蹊跷,花钱从市医院拿到了还未被销毁的监控录像,事实上那时候医院还没有意识到这段录像是切入点,本来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但是当他看到录像里意外出现的那个男人的时候,意识到这件案子没法善终。   段沂源并不是X市人,但是当他来到X市的时候,包括吴锦在内的很多律师都听闻过他的动向,都是些与大人物见面的八卦。   他是D省最好的律师,在全国仍排得上名号,父亲是中国最早的一批著名律师,家世背景和能力都在行内十分惹人注目,当时吴锦接案子的时候,还因为听说上一任委托是段沂源,而打过退堂鼓。   而在看到录像带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段沂源沉默对待百里家插手案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场官司。   一方面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百里家在X市根基庞大而深入,他再牛‘逼也不过是名律师;另一方面,恐怕也正是因为段沂源跟这案子牵涉过深,再纠缠下去保不齐扯出危险事态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吴锦看了录像。   医院不会因为段沂源一个并不明晰的身影,出现在通往李远病房的走廊上而投以注意力,他们没有这样的侦查能力,但是吴锦不同,他这样急功近利混迹律政的人,一则本身就与侦查打交道,再则与各种政要来往,对段沂源这样的人物,更加需要留心。所以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段沂源。   录像中显示,他在李远的死亡时间范围内,出入过市医院,出入过李远病房的必经走廊。   正当吴锦因为这个发现而猜测着段律师与这件涉及人命的案子到底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段沂源给他打来了电话。   吴锦自认不是什么善人,违背良知的事也干过不止一件,不然他这个年纪不可能拥有眼下这番蓬勃的事业。段沂源不是他惹得起的人,既然被对方找上了,自己的发现的线索又是不完善的可以被轻易掩盖的,他接受了段沂源给的好处,一次对段沂源来说举手之劳但对他来说却千载难逢的引荐。而作为回报,在向法院递交证物的时候,他剪掉了录像的前半段,也就是包含段沂源镜头的段落。   四年过去,吴锦已经成为X市首屈一指的大状,对于段沂源当年给的那次引荐,在了解到段沂源当年可谓轻易的提携后,心里还有那么点不平衡。他不知道段沂源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但是查案过程中搜集的线索,也多少能猜出大概来,段沂源当年很可能是造成李远直接死亡的原因,他帮忙抹去了这样重要的线索,得到的也不过是段沂源轻轻抬手的一点甜头而已。   而生活总是充满戏剧因素,周望,也就是当年他帮忙打赢官司,从死刑改判为缓刑的青年,在时隔四年之后找到了他。   作为百里家的准女婿、带着冷静而势在必得的神情的周望,找到吴锦,要求他把当年那件案子的所有资料卖给自己。   吴锦当然会就范,比起段沂源,在X市本地拥有背景的周望,是一株更茂盛的可攀附的大树。   然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他看着面前这份被段沂源称为“只是一部分”的文件,觉得自己背腹受敌,深陷泥沼。   ============================================================   从音乐节回来后周望就开始不见人影了,他虽然算是搬到周瞭家照顾他,但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着面。周瞭问起来,就说在忙工作。   周瞭伤也好的差不多,单身那么多年生活技能点也算点满,他并不需要弟弟照顾,但是却开始做好饭,巴巴在家里等。   能在一块的日子终归过一天少一天,他一直记着这事儿。   周瞭又复诊了一次后就回公司上班了,而他之前负责的一个广告方案又被打了回来,雇主似乎非常不满,权衡了严重性,周瞭决定亲自上门跟对方谈,把问题一次性找全,再做修改。   雇主的公司在城市的另一边,他被莫逸再三叮嘱注意安全,才拿到公司的车钥匙。   事情谈到了傍晚,开车回程的时候道路拥堵,他无聊地看窗外,就这么见着了周望。   周望的车好像是在要拐进路口的时候和另一辆车刮蹭到,站在车旁和对方车主协商的模样很不耐烦,最后竟然摆了摆手,上车直接开走了,对方耸耸肩,看上去是周望放弃了接受赔偿。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周瞭眼睁睁看着弟弟开车拐进了路旁的一间小区,小区的铭牌早就被生长得茂盛杂乱的植物掩盖,但是周瞭记得这里,三年多前他就是从这里搬出去的。   或者说,他是迫不及待地逃离开的。   后头有车急躁地鸣笛,周瞭才发现绿灯亮了,他当即一打方向,也不顾耳边一片骂声,强行改道,全然忘了莫逸的那番叮嘱,掉头开到街对面的小区门口。   门卫大爷正在值班室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没人拦他,他将车慢慢开进去,一边留意路边。   旧小区没有建地下停车场,过道很窄,周瞭一眼就看到了紧巴巴压着半块草坪停住的弟弟的车。   周望正好下车,手上拿了一叠资料纸,一边看表一边小跑进黑黢黢的单元门洞。   周瞭坐在车里,手扶着方向盘,呆立良久,直到那打瞌睡的门卫大爷过来敲他的车窗。   “小伙子哟,这儿不能停车。”    第37章   [微光]   晚上周望回家的时候,周瞭正转动着脖子从电脑面前站起来,见弟弟进门,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微妙的变化。   “工作别太累,你身体还没好全。”周望说着,就往客房走:“我今天要搬出去,来收拾点东西,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记得叫我,我忙完这段时间……”他本来想说忙完再搬回来,但转念想,那时候哥哥的身体也已经好全了,他也没了要照顾人的借口,于是这话就没了后半段,所幸周瞭也没追问,只是跟来了客房。   “我做了点宵夜,银耳羹和煎包,先去吃点,我来帮你收拾。”   哥哥的身体靠过来,周望往后退了两步:“哦。”就转身去厨房了。   周瞭将收好的包拎出来,在弟弟对面坐下来,声线平稳地开口问:“你说搬出去,搬哪儿呢?”   周望被这简单的问题噎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哥哥:“就,搬回原来住的地方。”   “上次你叫我过去的那栋房子?跟百里宣一起住的?”   他夹了只包子,边咬边点点头。   周瞭忍了,没忍住:“我今天看见你了。”   “你住在那里,我看见了。”   周望垂着眼睛,把包子嚼完咽下,又夹下一个。   “为什么搬到那里去?我们之前住的那个旧屋子?”   “……”   “为什么没有跟百里宣住在一起呢?你们看上去已经,我是说,那栋房子里有你们的照片,你们在一起呀。”   周望放下筷子,看着周瞭:“你问这些干嘛?”   他的哥哥立刻尴尬起来,二十多岁的人了,脸上竟然露出少年时候被他发现成人光碟时的表情。   “我就问一问。”   周望手指按着筷子,他心里这么多年来的怨愤从未褪过,眼下虽然心底又有些被挑起火来,但还是见不得哥哥在他对面局促的模样。   “百里宣去国外录专辑,这两个月都不在,我工作范围在南城区,就租了那边的房子。”   “哦……这样啊。”   “毕竟以前住过,地方熟悉也正好空着……没别的意思。”   “嗯,我知道了。”周瞭站起身:“碗你放着我待会儿洗,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周望按了半天的手指从筷子上收回来:“那我走了。”   他走到客厅拎起提包,动作有些大,连脚步声都沉,不知道在生谁的气。他觉得烦得要死,他本来不是这种腻歪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当年也能对着哥哥说:我想跟你睡。现在却变得窝囊了,不,也许这不叫窝囊,起码周瞭不是这么想的,这是理智、成熟,或者说悬崖勒马?   是啊,四年前周瞭将缰绳勒进他的皮肉,生生让他俩的脚步都停在了悬崖边。   可是谁都不知道,跳下去也许粉身碎骨,留在岸上却未必就是安稳的。   周望拉开门,顿了顿,回过身问周瞭:“哥,我该不该从那搬出去?”   “……什么?”   “你是不是不愿意看我住在那里?我说实话,我就是想住那屋子,我觉得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那旧屋子里度过的,我舍不得,一回国就搬进去了,我撒谎了,我还没忘干净,但是你得给我时间,四年不够的。”   周瞭站在那,一时间被胸口激跳的心脏冲撞得不会动作。   四年不够,是啊,他也觉得四年不够。周瞭想。   “你要是不愿意看我住那儿,我就搬。”   周瞭往前走了两步,嘴里喃喃了一句“不。”然后伸手抓住了弟弟的手指。   那手指是热的,他回来都一个月了,自己却从没这么仔细地感受过他的体温,那种实实在在的,直熨到心底的温度。   周望的另一只手放开提包,那装了电脑的沉甸甸的包袱落在地上,声音闷响,把周瞭惊得回过神来。   然而已经晚了,周望的那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下来。   =====================================================   他是清醒的,毫无疑问。   周瞭仰起头,将脆弱的脖颈袒露给弟弟,对方咬住他的皮肤吮’吸,发出淫|靡的声响。   两人似乎都在这突然又迅速的前|戏里完全烧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将肌肤相贴,全身每一处毛孔都张开,大口呼吸,拼命渴求对方。   周望一边吻着哥哥,一边将他的衣服剥下,用了相当急躁又粗鲁的手法。周瞭很快就暴露在并不高的室温中,瑟缩起肩膀,周望伸手抓过沙发上的空调遥控,调高了两度,然后把哥哥推倒在沙发上。   他俯视着他,眼里除了欲|火,还有微颤的疑问:“你确定吗?”   周瞭看着他。   “你确定吗?周瞭。”   每当周望叫他的名字的时候,其实最不安。   “我确定,我是说……”他朝弟弟伸出手,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年幼者才该有的索抱:“现在我很确定。”   周望单腿跪下来,把他的牛仔裤解开。   最后一层薄薄的布料下面是已然苏醒的器|官,周望伸手覆上去,用温热的掌心贴合它的形状,揉`捏起来。周瞭把双手举到头顶,揪住靠枕的角,不自觉地挺腰,想叫弟弟的动作更快些,周望当然满足他,甚至给了他多余的、根本承受不来的。   内裤被褪下,周望撸动了几下,然后俯下|身,张口含住了顶端。   周瞭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血液分成两股,一股直冲头顶,他脸热得快要烧起来,而另一股汇集在那里,烧在周望火热的口腔和唇舌间。   周望转动舌头,那灵巧有力的舔舐简直要将周瞭舔下一层皮来,他的喘息愈发急促,最后连声成吟,听在周望耳里,只会激起更强烈的亵玩和取悦的欲|望,他感觉嘴里的东西血脉贲张,便又含深了些,流出液体的头部戳在他的咽喉,被反射性收缩的肌肉夹绞,周瞭禁欲了那么多年,初来便这么生猛,根本受不来,那器|官跳动,就要射了。   周望及时吐出来,用拇指堵住眼孔,“等一下。”他说着,用手抹了周瞭的精|液涂在后‘穴,手指还故意在会阴出逗留,逗猫一样挠了几下。   周瞭已经受不了任何刺激,腰都扭起来,伸手来抓弟弟的手臂:“你这小子。”他多年没摆兄长的谱,这时间地点、和事态,也让他语音微喘,毫无威慑力。   “就给你。”周望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膝盖,然后伸手指进去扩张,润滑不够,周瞭蹙眉,他看着心疼,嘴上却道:“哥,你这里有没有套子。”   周瞭神智已经没法集中,脸埋在靠枕里,“嗯?”   “套子?润滑剂?”   “没……”   “你真好。”周望特别开心似的,凑上来用鼻尖碰他的脸,轻轻吻他:“我一直担心你会跟别人。”   周瞭没说话,心里却想,这辈子都不会有别人了。   扩张用了很久,周望直把那穴`口按得湿软,周瞭已经连扭腰的力气都没有了,才扶住自己早就硬’挺的性`器,慢慢顶开哥哥的入口。   “你好热……”   周瞭抬起腿缠到弟弟的腰上,对方抬手抓过一只垫子,垫到他腰底下,然后用了力,终于干开了紧致的甬道。   周瞭因为快|感而攥紧的掌心被弟弟用手指撑开,十指相交,汗湿的掌纹贴合在一处,衔接得无缝。   周望的汗珠滴落在他的胸口。    第38章   [如鲠]   周瞭做了个梦。   梦里周云之和许晚晴都还在,餐厅的灯光昏黄温暖,他们就坐在桌对面,中间蒸腾着饭菜的香气。   弟弟也坐在对面,侧脸和身边的百里宣说话,嘴角轻轻掀了掀。   这是幅再温馨不过的天伦图,他几乎有些不敢呼吸,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战战兢兢,只能捏紧了筷子,笨拙地用那两根细滑的餐具夹菜,半天夹不起来。   “你笨的。”耳边传来温柔的责怪,然后有人伸手帮他夹菜,他扭过头,看不清对方的面貌。   那该是他的妻子,对啊,他今年27岁,是该有个妻子了。   他回过头,桌上一锅煮得沸腾的汤咕嘟嘟轻响,杯盘磕碰着,许晚晴絮絮叨叨下午的新闻,周云之总结一句:“那种东西就是骗你们这些无知妇孺。”然后被敲了脑袋。   周瞭端起碗,一边吃一边抬眼偷看对面的家人。   晚上大家都睡了,周瞭站在客厅,通往屋外花园的玻璃门开着,晚风灌进来,扬起窗帘。   自己家里还有花园吗?   他疑惑地想,又觉得这屋子眼熟,但自己不该住在这里。他走过去想关上门。   花园被一片朦胧月光笼罩,白玫瑰轻轻摇曳,周望站在那,慢慢转过身。   不知道为什么,周瞭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危险的预感让他不能迈步。   周望慢慢转过身,朝他露出一个轻巧的暧昧笑容。   “哥,你来了。”   这是一个完满的大家庭,父母健朗,两兄弟兄友弟恭,皆已成家立业,婚姻幸福。   但这隐于夜幕下的私会是什么?   “嗯,来晚了。”周瞭听见自己这么答,然后朝弟弟走过去,他伸出手臂搁在弟弟的肩上,青年笑着,揽住他的腰。   接下来应该是一个吻,但是周瞭觉得自己在发抖。   巨大的愧疚和悖德感缠缚住他,他终于醒了过来。   周瞭在枕头上喘了会儿气,然后撑起身体,看了看睡在他身边,手还圈在他腰上的周望,然后起身下床,披了外套,想到客厅接杯水喝。   昨晚他和弟弟从客厅折腾到卧室,一路狼藉,他只好弯腰收拾,见着周望昨晚丢在门口的提包时,想起来那里头放了笔记本电脑,担心周望没轻没重直接抛地上的动作把东西磕坏,就蹲过去检查。   他拉开包,把笔电从夹层抽出来,不慎带出了几张打印纸。   他并没有多留意,却还是瞥见了几个关键字。   “X市公安局”、“调查记录”,还有“段沂源”。   提包里还有不少文件,周瞭抽出来翻看,最让他在意的是那份印着X市公安局全称的信签纸,是复印件,上面有手写记录,很详细,是四年前周望的那起案子的调查全程记录,上头被人拿笔涂了下划线的地方有两处。   【嫌疑人档案虽无犯罪记录,但得到举证,XX年X月XX日确实有拘留记录,牵涉人身伤害案,但由于证据不足得到释放】   【得到匿名人士举报,陶苒与此事相关,调查后确有牵连,遂监听其手机】   第一处提到周望有被拘留的记录,日期正是他和阮圆几个把那假经纪人揍过后进局子的日期,当时他赶往X市,跟着去的还有段沂源和江墨。周瞭想起来,当时那件事情因为弟弟留了心眼,最后不了了之,公安局也说不会有案底,他们早就放宽心,但没想到却曾经被人在之后的案子里再度提起,给周望按上了“不是初犯”的名头。   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就是乐队的那几个年轻人、弟弟和自己、以及跟去的段沂源和江墨。   周瞭脑子发紧,又安慰自己。那件事学校也知道,当时警察去学校找周望的老师同学调查过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也有可能还有人记着这事儿,也许弟弟得罪了某个同学,人家寻机会落井下石。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说不通。   至于那个举报陶陶和周望通话,致使陶陶被监听电话,进一步得以逮捕周望让他在一审中被忽略自首的初衷,默认为畏罪潜逃后遭到逮捕,以从重判刑。他想不明白谁会这么做。而周望似乎也在意那个匿名举报人,用笔重涂了那几个字。   周瞭想不明白,但似乎弟弟已经有明确的怀疑对象了。   他捡起另外一沓文件,都是关于段沂源的资料,甚至还包括一些看上去像是跟踪记录的东西,零零碎碎。   周瞭蹲在那,一时太阳穴抽痛,有些想吐。   “你在干什么?”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到醒来的弟弟站在卧室门边,皱眉看着他。   周瞭站起身,手上还拿着那沓资料。   “你看过了?”周望走过来,蹲下‘身拾起地上散落的纸张,抬头看了看还呆愣着的哥哥,从对方手中轻轻抽出了剩下的资料。   “这些是什么东西?”   周瞭终于问出声,他看着弟弟的发旋,因为自己的联想而急需得到求证,但又担心被告知不存侥幸的事实。   “没什么。”周望说,把纸张随意地塞回提包,“有吃的没?我都被饿醒了。”他说着,伸手拽了拽哥哥的裤腿,抬起头笑了一下。   周瞭却更加不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打算瞒我吗?”   “没。”   “你……为什么会想要回头查当年那件案子?”   周望的神色终于冷下来,他站起身:“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似乎犹豫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周望直视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我那时候还太嫩了,闯了祸竟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晓得跑,如果当时我留下来承担责任的话,也许事情还不会发展成最后那样……让我走到今天这步。”   他伸手抚了抚哥哥的肩膀,不舍似的用力握了握:“当时我跑了,阮圆他们进了拘留所,只有陶陶在外头帮忙,她只去医院看过一次李远,之后就被对方父母轰出来了,因为她除了拎两袋子水果去,根本拿不出钱,在李远的父母眼里,得到赔偿比什么都重要。”   “我当初在等二审的时候,一直在想三件事。第一件事,那么看重赔偿的李远的父母,为什么没有出庭?他们不要原告这亲自参与案件的身份,把诉讼权让给了检察院,这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观庭都不来?再怎么也是死了儿子,他们不打算看看我这个仇人吗?”他看周瞭眼中露出惊惧,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第二件事,我曾经进过局子的案底被翻了出来,警方既然监听了陶陶的手机,那应该能听出来我是为了自首才回X市的,但在庭上为什么还是按畏罪潜逃从重处理?这前后的不利因素有联系吗?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你一审的时候没有来,段沂源作为我的辩护律师,在庭上为我辩护,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我作为他的当事人,为什么在上了法庭后才见到他?在那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来问过事发当天的情况和之后我想要投案的意向,他在庭上陈述的所有资料,都是当初我在公安局的口供,不管怎么说,这种态度,连案件资料都是二手,他真的是D省最好的律师吗?”   “一审之前我像个被吓破胆的怂货那样,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直到真的听见自己被判了死刑,我才恍悟,我的命怎么就交待得那么轻易呢?我杀了人,我甚至没看到对方是怎么闭眼的,我被茫茫然带到法庭上,唯一为我说话的人却是段沂源,他虽然字正腔圆,但是我听着……怎么就觉得,他巴不得我去死呢?”   周瞭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周望这番话好像又唤起了当年那劫难烙下的心悸。   “就算过了这么久我也放不下,如果整件事另有隐情,那么我到底会因此失去些什么呢?失去你吗?这大概是段沂源最想看到的结果了。”   “所以,哥哥,就像你看到的,我不得不怀疑段沂源,而且回国之后我查到了更多东西,离盖棺定论还早,但不会太久了。”   周瞭看着弟弟带着饮恨的眼睛,想起他12岁那年,被周涵之打得口角出血却对自己说,还手就没证据了。他曾经觉得这样的小望陌生,却在往后艰难的时日中逐渐熟悉弟弟称得上睚眦必报的性格。   他先前听周望那通步步紧逼的陈述,喉咙发干,慢慢地,才开始觉出从心底漫上来的憎恶。   他觉得自己要失控了,他和小望毕竟是兄弟,流了一样的血,这时候那血愤怒翻腾着,就像他当年眼睁睁见到周涵之揍了周望的时候,恨不得冲上去把人打死。   但周瞭及时克制住了,他和周望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隐忍和克制。   “你不能那么冲动。”周瞭低声开口,觉得自己不能乱,先不说这种怀疑是否真实,如果是真的,那么段沂源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似乎已经超出了他能应对的范围,那个人针对的是小望,所以不能再有差池。   “冲动?所以你认为这是冲动吗?”周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声音低下来:“够了,那姓段的在你眼里就是个帮过我们的大恩人,就算他想上你,他也是大恩人!”他推开哥哥,拎起地上的提包就打开门。   周瞭被他刺激得火起,也只能强忍着去抓对方的手臂:“小望!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望停下来,周瞭看见他背对自己露出的半张侧脸,似乎咬了咬牙:“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我以为你又走了。”   周瞭说不出话来。   “我想把这一切都查清楚,想让你心疼我,像小时候那样,如果我被别人欺负你都会站在我这边,不管我需不需要。”周望顿了顿:“我不冲动,息事宁人,你会回来吗?”   周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小望,我……”   “可笑我已经被你抛弃过一次,现在还指望着你会把我捡回去吗?”周望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周瞭,我后悔了。”   周瞭的手还抓着他,有些茫然:“后悔什么?”   “后悔爱上你。”    第39章   [阱]   “今晚聚餐哦,总监你来不来?”小温手上拿着个小本本,也不晓得敲门,一边问一边把周瞭名字写上去。   周瞭刚刚关了电脑,气色不好,语气也不好:“我不去了。”   “又不去!总监你再这么下去小心找不到女朋友哦,设计部的几个新人可都是水灵灵的妹子,你不抓紧点就被那帮屌丝瓜分干净了!”   周瞭站起身,经过小温旁边的时候往她手里拍一个资料夹:“今天死线的策划你还没交,最迟明天发来我邮箱一份电子稿,我的名字你就划掉吧,有事去不了。”   小温战战兢兢接了东西,觉得自己引火烧身,只好乖乖划了周瞭的名字,转头跟同事嘀咕:“总监一定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失恋了!”   而周瞭确实是有事,他提早订了机票,一下班就去了机场,航班晚点,登机后天已经黑了。   夜间航班很安静,他旁边的乘客看了会儿书就关上了阅读灯,舱内昏暗,窗外黯淡的月光才显得清亮一些。   K城的灯火已经远了,眼前只有些厚重的云层,看不清轮廓,周瞭突然感觉到一阵久远的、重重而来的孤独。   两天前的早晨,周望从他的家里离开时说的那句话,让他一度失措茫然到不晓得眼下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他虽然一直都认为弟弟作为自己唯一的亲人,是最重要的,心底也对自己坦然,这确实是爱情,但其实他对两人不可控制的感情发展从未认同过,每次周望进一步,他未退,才能有些触碰,再加上那四年横亘在兄弟间的断层,他更加不敢打破这种被动的现状,也不敢想未来。   以至于当他听到小望说后悔的时候,也没有准备,对方摔门走了,他还站在原地,徒然伸着手,却已经没半点力气去抓住什么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需要小望。   往后的所有时日都要像这混沌过去的四年一般死气沉沉,这种设想终究让他感到害怕了。   周瞭在安静的、只有此起彼伏的疲惫乘客的鼻息声的机舱里,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胳膊。   ==============================================================   周瞭那天在弟弟的那堆资料里见到了四年前那件案子的取证材料,大多签了吴锦的名字,他一直记得这位在庭上巧舌如簧帮过自己弟弟的律师,由此萌发了来一趟X市的想法。   在江墨的婚礼上,江墨对他说的那番话他本来并不在意,也因此想了起来,吴锦似乎认识段沂源,还做过不好的评价,那律师当初是最熟悉案件的人,也是X市本地人,他不能去找段沂源,也只有拜访这位知情人,就算不能了解到多少信息,也权当迟到的感谢。   毕竟要他现在去找周望,他也暂时有些难以面对。   他从江墨那里得到了吴锦事务所的地址,当夜到达X市,第二天就去事务所了,他不好冒然上楼去耽误人家工作时间,就跟办公区外面的助理说了一声,那助理说吴锦下午比较空,可以下午再来。他左右无事,就去街对面的茶餐厅坐着,想着如果见着吴锦下班,上前去请人家吃顿午饭,也节约时间。   没想到还真的见着了,只是他刚匆忙出了店门,就见着吴锦上了一辆来接他的车。   隔了车水马龙,周瞭也想不通,他为什么就看清了驾驶室上坐着的人。   是段沂源。   而且段沂源没开他那辆常用的车。周瞭想也没想,伸手拦了辆的士就跟了上去。   两人在一间茶楼下了车,周瞭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才上楼,跟迎上来的服务生说找人,进去以后顺利见着了段沂源和吴锦,对坐在一张方桌前,这里每张桌子间都有屏风遮挡,周瞭全然忘记这是偷窥,找相近的隐蔽角落坐下,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他胡乱指了壶花茶。   然而周瞭没想到,在茶上来之前,他就已经听到了重点。   “段沂源,你不能欺人太甚,我当初帮你抹的东西够你在监狱里呆够本了,最重要的是你到时候出来也是身败名裂,后半辈子全毁,别想留在法律界。”吴锦压低声音说,周瞭看得到他的脸,表情恶狠狠的。   “你还真把得寸进尺当成施恩了,吴大律师?”   “别,当不起。”吴锦扭开脸,端起茶喝了一口。   段沂源背对着周瞭,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周望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躲在屏风后面的周瞭不由愣住。   “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段大状。”吴锦叹了口气:“他现在认定我手上有确凿证据,我要是不给,就别想在X市混下去了,周望可是百里家的准女婿啊。”   “那你是觉得X市好,还是监狱里好?何况到时候受牵连的,不是你一个人,那些居上位的,捏死替罪羊的手劲儿可都大的很。”   吴锦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段沂源的背影瞧上去却还悠哉。   “我没办法,左右都是死,你给指条明路吧。”吴锦重重靠在椅背上。   段沂源似乎轻笑了一下,就当周瞭聚精会神想要听下去的时候,服务员走了过来。   “先生,您的茉莉花茶。”   他什么也没能听见。   =================================================================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周望接到了百里宣经纪人的电话。   他的未婚妻出国拍了近一个月的MV,回国后又停留在K城近郊的一处古城取景,这期间两人没有任何联系,百里宣正是话题期,已经有狗仔开始在八卦杂志上写些她与未婚夫感情不睦的传闻,偏偏这时候参演百里宣主打歌男一的一个花瓶歌手,想借机炒作,牛皮糖一样黏着百里宣,往微博上晒两人合照。   百里宣什么动静都没有,但她的经纪人急了,只好给周望打电话,要他来探班。   “这古城就挨着K城,你没道理不来,我不管你们俩到底是什么程度,但是前期曝光都是往郎情妾意上死夸的。我们百里现在就算要绯闻,也不能是跟那种货色,作为未婚夫无论如何都应该露个脸。”   周望想说那些曝光把他定位成了什么形象又不是他甘愿,甚至不是百里宣甘愿的,现在却用这样颐指气使的口吻来要他来参与新闻运作,搞笑么。   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对百里宣,不管怎么说都是亏欠。   他到达古城后很快娱乐报纸就全是秀恩爱般的标题,他和百里宣同出同进,其实也只是住在摄制组订的酒店,百里宣和经纪人住一间,他住隔壁。   这天晚上最后一支MV杀青,本来大伙儿是在酒店订了桌子要庆祝一番,百里宣却突然不适,奔卫生间吐了个昏天暗地,经纪人扶着她从卫生间出来,她却伸手揽住了周望的脖子,附在周望耳边说:“送我回去。”   周望无法,只能扶她走。   百里宣大概是肠胃感冒,回酒店又吐了一场才恢复些,周望买了药回来喂她服下,才掖好被子,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再呆会儿行吗?”百里宣说,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眼睛湿润,不知道是因为病痛或者别的什么。   周望拖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你睡着我再走。”他说。   百里宣还没卸妆,闭上眼睛后能看到不浓重的眼影,和上过粉不够细腻的皮肤。   周望知道她其实不爱化妆,素面朝天也很好看,就算抛弃古典乐入了摇滚圈,也不沾烟酒,拿把木吉他也能噪,单凭她对音乐的这股纯粹,周望都不会讨厌她。正因为她太好,周望才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   四年前离开的时候他是真的绝望了,没有什么是比拥有过的失去更让人难以承受,哥哥彻底抛弃了他,他或许是赌气,也或许是真的想要就此了断,答应了百里宣的提议,他明白,那也等于是答应了更多的事情。   百里宣其实从没对周望说过喜欢,也许最后的骄傲不允许她在言语上再丢了矜持,而除此之外,她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   努力了解周望,找共同话题,令人意外的是,她在这个过程里竟然寻找到了新的梦想。   “他们要我唱情歌,首张专辑只准放两首摇滚,其他都是些不伦不类的东西,他们说国内形势如此,先奠定大众基础,再走风格。”百里宣在床上翻个身,懒洋洋地跟周望说话:“早知道就不签大公司,我也想去音乐节,跟阮圆陶陶他们一起唱歌。”   “以后会好的,慢慢来。”周望安慰道。   百里宣借着暖黄的灯光看他,出声问:“周望,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过你唱歌了。”   周望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   “大二那会儿,你在校庆上唱少年心气,我觉得……’噗‘,有什么东西扎到我了。”她指指自己的胸口,笑着:“你唱歌的样子简直是少女杀手。”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少女了。”她说,方才指住胸口的手垫到枕头和脑袋之间,也没再看周望,自言自语般说起来:“当初妈妈病危,我为了承她心愿,跟你订婚,你虽然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的。我总想着,以后会好的,慢慢来,但是周望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事情慢慢来就会好的,四年了,我不笨,我知道好不了。”   “你这次来探我班,我特别高兴,但是昨天知道是莉姐给你打的电话,我才想通,这才合常理嘛。你看,我们订婚也有一年了,更别提一起在美国那段日子,可直到现在,你也从来没有跟我睡过一张床……要命,我以前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她自嘲似的笑笑,才抬起眼来看周望:“爸爸催我了,他让我别唱歌了,这个年纪就该收拾收拾结婚过日子,他喜欢你,觉得你能干,周望,你会和我结婚吗?”   周望看着她,慢慢垂下眼帘,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对不起……”    第40章   [低咒]   周瞭等那两人走后才离开茶楼,他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吴锦是不能去见的了,看样子已经跟段沂源达成了某种协议,只能先回酒店。   他拦了的士,路上心神不宁,并未发现有车跟在后头。   在车上他试过给弟弟打电话,没有通,他不知道那时候周望正在开车往古城去,手机调了静音。   午间的酒店大厅没什么人,周瞭步伐匆忙,正好电梯停在一楼,他上前摁开,才迈进一步去,就被人从身后推搡,避无可避地进了电梯。   他回头,段沂源正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沂源哥。”他不知道自己笑的自不自然,“那么巧啊。”   段沂源让人陌生的脸终于柔和下来,朝周瞭微笑:“我在茶楼外头看见你,还担心认错,特意跟上来,没想到真的是你,来X市出差吗?”   “嗯。”周瞭点点头,“你呢?”   “也是公事。”   电梯这时候也到了楼层,周瞭往外走了一步,手挡着感应门,回过头看段沂源:   “沂源哥……也住这里吗?”   段沂源朝他走过来,在他条件反射要躲开的时候揽住了他的肩膀:“我刚到,索性和你一起住吧,你定的应该是标间?”   “是标间没错,但是我有同事可能晚些时候会过来,给他留的。”   “是吗?你们公司周末还派人出差啊。”   “哈……有加班费的。”   周瞭尽可能镇定站在段沂源前头打开门,段沂源跟在他身后,在合上门之前翻转了吊牌,露了“请勿打扰”的那一面。   “空气不太好,我开窗透透气吧。”周瞭刚说完,段沂源的手就从背后伸过来,碰到了周瞭的脸,这次他迅速避开了。厚重窗帘投不得几许光亮,周瞭却看清了段沂源脸上似笑非笑让人发怵的表情。   “周瞭,你都听见了吧?”   他后退一步:“什么?”   “你最不拿手的就是撒谎,别退……再退要到床上去了。”段沂源慢悠悠地逼近他,“你听见了多少?”   周瞭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好吧,换个问题,你现在在想什么?”   “……”   “我不知道周望跟你说了什么,应该是关于四年前那桩案子吧?是,我当年没能把他救出来,这里头也许窝藏了私心,周望现在要追究这件事也让我很头疼,可我悔过了,我不应该试图夺走你重要的亲人。”他说着,伸手想摸摸周瞭的脸:“我请求你的原谅。”   “我在想……”周瞭这次没有躲,而是僵硬地站在原地:“我在想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段沂源,像个无赖一样说些拙劣的谎话,你不该是这样的。”   段沂源的手停在半空,眼睛半眯起来。   “或者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一直错看了。”   段沂源将眼镜摘下来,捏了捏鼻梁,再抬起头的时候,那张温润有礼的脸瞬间变了,有些上挑的丹凤眼和偏薄的嘴唇让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温厚,这时候看来更加邪戾。   “我最近觉得厌倦了。”他声线平稳地说着:“如果不是你的话,周瞭,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呢?我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我本身是一个生活在世俗中的人,却想要去追求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伸手用指背碰了碰周瞭的脸颊,眼里不可抑制地显出深情:“可怎么办呢,我就是栽你身上了,迄今为止求而不得的痛苦和越来越多的麻烦,这些足够让我觉得厌倦了,但是我还没办法放弃,或许也不会有那一天。”   “我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就算毁掉你也好。”   “别偷听,偷听不像你该做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我的……周瞭啊……”   段沂源那仿佛低咒一般的耳语凑近,周瞭抬手打开了他。   他以为段沂源会发怒,这间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已经到达了临界点,但是对方没有,倒让他有些意外。   “那就从当年那件案子说起。”周瞭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来能看见扬起的尘埃。   他转过身,看着段沂源。   摘下眼镜的律师神情轻松,好像前一秒那种恶劣的表情从未出现过,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把倒置在桌上的茶杯拿起来看了看,似乎满意清洁度,便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只茶包,丢了进去。   “周瞭,给我泡杯茶吧。”他将杯子推出去些,抬头看向周瞭。   周瞭只好走过去开了饮水机,在桌对面坐下。   “你问,我答。”段沂源盯着电源灯,开口道。   “当时公安局翻出周望的拘留记录,关于他们找人麻烦的那件事,本来应该没有案底,那是你做的吗?”   “嗯。”   “……举报陶陶跟周望电话联系的人?”   “是我。”   周瞭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一审和二审李远的父母都没有出庭?”   “我给了他们钱,说那是周望私了的费用,如果他们放弃上诉的话。然后让他们将诉讼权移交了检察院,打发他们回老家。”   “为什么、要让他们放弃上诉?”   段沂源抬头看他,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那本来是双很好看的眼睛,但是周瞭只觉得浑身冰冷。   “水烧开了,该泡茶了。”他又推了推杯子,   周瞭几乎是咬着牙泡好那杯茶,递给段沂源。   律师双手捂着茶杯,垂下眼睑盯住那还残留漩涡的水面,他常年戴着眼镜,这一秒露出的睫毛和眼睑却很柔软漂亮。他眨了眨眼,觉得视线不清,又被热茶的雾气笼着,就像他并不能确定接下来要对周瞭说的话,会不会让他后悔。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段沂源,你他妈疯了。   “因为整件案子的前期,我是在帮助李远的父母收集资料和取证,我不能让他们知道,其实我是周望的律师,而且打发他们走,更有利于我控制所有事情。”   “而且我要告诉你的是,周瞭,你要听仔细了,你弟弟之所以对我穷追不舍,甚至动用了百里家的势力对吴锦施压,那是因为吴锦手上有足以毁灭我的证据。”   “李远的死不是医疗事故,是我拔了他的呼吸管。”   周瞭觉得自己好像耳鸣了,段沂源说的每一个字都硬生生敲在他的耳膜上,包括对方张合的嘴型,甚至段沂源每一丝神情映射在他的视网膜都令他感到熟悉,但他却觉得根本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   那是段沂源,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他曾经对这个男人抱以了最真挚的感激和敬意,像对待兄长那样承接他的恩惠、哪怕艰辛也坚持回报以谢意,他曾经认为这是非常珍贵的感情,哪怕最终得知段沂源的所有意图都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也在尽可能地忍耐,做不出决绝的了断。   他以为段沂源总有一天会放弃,因为已经十一年了,这个男人紧密地参与他的生活,却得不到结果已经十一年了,他在厌烦和偶尔的同情中,祈祷对方能够放弃,却原来,是他低估了那个人的用情。   段沂源一瞬不瞬地看着周瞭,看他深爱的青年在接受到巨大震惊后简直称得上扭曲的脸,那脸上或许有一闪而逝的悲悯,但是接下来却不可避免地跌入万劫不复的憎恨。   周瞭抓过那杯还滚烫着的热茶,狠狠砸向段沂源,开水滚过他的手和段沂源光洁的额角,这种灼痛没有让他停下来,反而激发了下一波怒火。   他抓过段沂源的衣领,用尽全力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揍下去,两人从椅子上跌到地毯上,很快血腥味就盖过了那不知名的茶香。   “为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段沂源?!”   段沂源受了他几拳,终于伸手挡住了他的拳头,偏头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抬起头直视周瞭:“我不能把你让给别人。”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你杀人的理由?!小望差一点就死了!你想害死他!”   “李远不死,刑量的转圜空间就太大了……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下死手,判决的可能性有很多种,死刑是可能性最小的。”   周瞭眼里已经滚出泪来,面目狰狞,段沂源抓紧他的手,反身将他压到地上,但周瞭毕竟是盛怒中的人,浑身的劲儿都用上了,段沂源艰难地掐住他的右肩,拽住手臂将他整个人翻过去,只听“咔嗒”一声,周瞭的右臂垂软下来,段沂源骑在他的腰上,俯下’身将脸埋进他的肩膀。   周瞭咬着牙,冷汗因为剧痛布满额头,他终于没了力气,死人一样趴在散发不洁气味的地毯上。   段沂源伸手过来摸摸他的眼睛,顿了顿,说:“别哭。”   “段沂源……”他一张嘴就尝到发咸的眼泪,心里更是痛得不行,“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我巴不得你去死。”   “我知道。”埋在他肩膀上的人点点头:“但我要你陪着我,我如果死了,你也不能独活。”   ---------------------------------   旧稿告罄 之后都是新章节啦 呼 今天开始努力码字!么么哒!    第41章   [殊死]   周望看着百里宣,看她姣好面容和温润哀伤的目光,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未好好看过这个女人,哪怕这四年一直是她陪在自己身边。   他只会认认真真地去看一个人,他甚至不知道这种专注的期限,那看上去没有尽头,或者说他也从未设想过尽头。   “百里,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大概是因为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座存在着那个人的城市,他身体里那些不自控的东西都蠢蠢欲动起来。   百里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   “可以,你要问我什么?”   “如果我们有血缘关系,你还会想让我和你结婚吗?”   看样子百里宣根本没想到周望会问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她皱起眉,思索了一阵,还是放弃般地回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跟你……我们在大学之前从未见过面,我的爸妈也没可能……”   “不。”周望打断她,耐心解释,他好像钻进了死胡同,真心实意想得一个答案,“你的爸妈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不用怀疑,我只是,只是假设。不过我希望你认真地假设一下。”   百里宣顺从地在脑海中做了假设,而后犹豫地说:“应该不会,我虽然没有考虑过,但如果近亲结婚我就完全没可能要孩子了……”   “如果我们本来就不可能有孩子呢?”   百里宣疑惑地看向他,她的眼里有微光闪动,像是要触及真相,同时她说道:“我也会放弃,乱伦是……”她蓦然停住,然后从床上慢慢起身,不可置信到嗓音都有些嘶哑。   “周望,不……不可能,你什么意思?”   百里宣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有一瞬间,周望脸上的神情近乎残忍。   “不管你想到了什么,没错,那就是我的处境。”   青年声音低沉沙哑,百里宣记得与周望在校园初识之时,周望的声音比现在清澈的多,但是到美国之后,周望抽烟越发凶狠起来,完全不顾嗓子,在将百里宣带上崭新的音乐道路后,他却毫不留念地抽身离开了。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百里宣想起了自己决定回国时的考量,她以为让周望重回故土,能够获得一个有利于两人感情发展的安稳环境,如果仍旧行不通,她也无能为力了。   可是——   可是此时此刻周望的眼里,重新燃起了那种让她一见倾心的光亮,像是暗色的火舌,不动声色地翻滚,要将一切舔舐殆尽。   百里宣突然恍悟,为什么周望愿意跟她一起走,也愿意跟她一起回来。她曾经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安排,周望是那个顺从她的人,但没想到,周望才是一切的操控者。   “我是你的棋子吗?”百里宣几近嘶哑。   周望垂着眼帘,与其说是不敢看百里宣的眼睛,他大概更不敢看那个女人眼中映照的自己。   “你是我曾经选择的一条路,用来逃跑。”   “啪!”   百里宣扬手给了周望一耳光。   “你这个卑鄙的懦夫。”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本来可以骂你龌龊,不知廉耻,乱伦背德,但比这些更恶心的是,你居然以为我是一条可以逃生的路?”   周望脸颊火辣辣的,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的五感早就退化了,在离开周瞭的那一天他已经等同于一具行尸走肉,哪怕如今回来,那些感受疼痛的能力,也不过是刚刚苏醒。   他看向百里宣,他明白对于这个女人来说自己是个罪不可赦的人,甚至也可以说,他一早就明白,但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犯下罪,本就是因为,他对她没有真正的怜悯之心。   他能给百里宣的最郑重的道歉,就是让百里宣知道,一切的开始和一切的结束都是因为什么,让百里宣认清周望到底是谁,这样的话,这个女人对他的所有爱意和恨意才不会那么复杂,她很多年后才能轻松地耸着肩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人渣呢。”   他得给她解脱。   百里宣的最后一颗眼泪掉到自己的手背上,她才抬起手擦了擦脸。   “你走吧。”百里宣说,“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这种将来会死在烂泥里的同性恋乱伦者,你注定得不到幸福。”   周望慢慢站起身。   毕竟他跟百里宣共同生活过四年,不说再见的默契还是有的。   周望走到门口,手刚刚放到门把上的时候,百里宣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周瞭知道吗?”   周望回过头,犹豫了一秒。   “知道。”他说。   “那就好。”百里宣笑了一下,“那就证明他是一个比你还不如的懦夫,你们就一块儿死在烂泥里吧。”   =======================   周望从百里家冲出来,一边奔跑一边拨打周瞭的手机。   「你们就一块儿死在烂泥里吧。」   如果他们注定要被整个世界指责和践踏,如果他们注定是错误和污点,如果他们注定要死在烂泥里。那么无需反抗,就死在烂泥里吧。   这样就不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了,谁会去注意混在泥地里的污点呢?   手机里不断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周望满头大汗,夜风把他的额头吹得一片冰冷,隐隐作痛。   哥哥为什么不接电话……一定是因为上次分别的时候,他说了那种话吧。   「后悔爱上你。」   “哥哥……”周望在剧烈的奔跑换气中祈祷着,“不要生我的气,对不起,我从来不后悔。”   他渐渐跑不动了,慢慢停下来,对着只剩忙音的手机说:“求你跟我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对不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求你接电话,我、我好难受……”   然后连忙音也没有了。   ======================   周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布偶,挂在后视镜上,一晃一晃的。   周瞭慢慢撑起身体,才认清自己是在段沂源的车上,就坐在副驾驶座,胸前的安全带绑得好好的。   “醒了?”段沂源开着车,漫不经心地问,就好像这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游,而周瞭只是在他身边小睡了一会儿。   周瞭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段沂源附在他耳边说话时候的森冷气息,不由后背一凉。他看了看车窗外,是在高速路上。   “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我的家乡。”   周瞭扭回头看段沂源,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小时候一直生活在乡下,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我想回去看看。”   周瞭蹙了蹙眉,他是真的看不懂了,两人在酒店房间里几乎要造成凶杀案的搏斗,就像是从未发生过,段沂源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   周瞭稳了稳神。   “你是想在坐牢之前再去看一看你爷爷奶奶?”周瞭轻笑道。   “他们已经过世了。”   “……段沂源,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太心急了。”段沂源一边控制着方向盘管,扭头瞟了他一眼,“你一醒过来就开始观察环境,观察我,你不先关注一下你自己吗?”   周瞭神情一滞,而后充满恐惧地发现,他浑身无力,之前被段沂源掰脱臼的手臂已经接上去了,但是手臂只能勉强抬起一半。   “我给你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你如果安安分分的,下一剂的注射量我可以减轻一些。”   周瞭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找到了一个舒服些的位置,然后把视线放到高速划过的窗外景物。比起咒骂这个疯子,他应该省点力气来判断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   “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周瞭一动不动,眼都不眨。   刚刚路边掠过去一个路标,但是上面的地名周瞭完全不认识,他推测着自己昏过去了多长时间,现在应该是早晨,根据饥饿程度来看,他应该是昏过去了一个晚上。   如果目的地一天内就能到,那么段沂源有可能不会停车,他一定已经做足了补给,但是如果到达了目的地,周瞭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的机会很可能只有这段路上的时间。   段沂源见周瞭不说话,就自顾自开口道:“你还记得这个挂饰吗?你高中那会儿,挂在书包上的。”   周瞭看了一眼那个在后视镜上晃来晃去的小玩意儿,东西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了,确实眼熟,他稍微想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   段沂源接着说:“有一次你把书包落在我那,我第二天给你送回去了,想着你那么粗心,大概也不会发现书包上少了个挂饰吧,果然,你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于是我就把这个继续留着了,我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像个小女生一样,偷心上人的东西,然后藏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看一看。”   “别说什么小女生,你应该一早意识得到,你就是个变态。”   “是吗,大概吧,我也知道我自己不正常。”   周瞭笑了一下:“而且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是我珍惜的东西,怎么可能会粗心?我想起来了,这个是班上的女同学硬要挂在我书包上的,我一直很厌烦。”   段沂源没有说话,周瞭看到他的额角暴起青筋,然后段沂源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巨大的鸣笛声吓了周瞭一跳。   “周瞭,你还是睡着比较可爱。”   周瞭意识到不对,正在这个时候,段沂源打了一把方向盘,从高速路上的一个路口拐了下去,周瞭远远看到了一个残破的收费站和地名标牌。   人工收费站,意味着求救机会。   每接近一米,周瞭的心脏就提起来一点。   段沂源减速了车子,就像是所有普通的要通过收费站的车辆那样,周瞭甚至已经看到了坐在收费站里的工作人员,朝窗外伸出了示意的手。   这一切在周瞭眼里都变成了慢镜头,他要在段沂源有什么动作之前向工作人员求救。   他的余光看见段沂源双手松开了方向盘,拿起了靠窗边的置物格里的什么东西。   周瞭用尽全力,大吼了一声:“救命——”   然而他的尾音突然陷落了,段沂源按下了座位的开关,他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与此同时,段沂源拿着毛巾的手朝他的脸压过来。   周瞭躲开了第一次,但是他的体力没办法让他躲开段沂源用力按下来的第二次。   他被按在椅子里,感觉整个空间都在朝自己压迫过来,就像去往地狱。   他慢慢闭上眼睛,听到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喊段沂源:“先生,先生,过路费三十块。”   “哦,不好意思。”段沂源说,“请问前面往哪边走是国道,我不准备继续走高速了。”   周瞭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想起小时候溺水,拨开重重水阻朝自己游过来的小望。   他感觉自己捏起了拳头,短短的指甲嵌进肉里,很疼。   段沂源对工作人员礼貌地点头告别,正准备松开刹车的时候,突然感觉后领被用力一拽,整个人倒向一边。   然后段沂源听见周瞭用声嘶力竭到几乎扭曲的声音吼:“报警!”    第42章   [绝地]   或许在周瞭得知段沂源曾经拔过一个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呼吸管的时候,他就应该了解到段沂源的疯狂程度,而不是总低估这一点。   收费站的工作人员蒙了一会儿,但还是立刻拿起了一旁的电话,又确认了一遍段沂源的车牌号。虽然这个收费站在地处偏僻,但总有车辆会路过,段沂源不可能再做出什么恶化严重性的事情,所以他以为,他安全了。   但在这么个警备力量薄弱的收费站,冲破拦截杆简直太容易了。   段沂源只用一只手就推开了绵软无力的周瞭,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周瞭刚刚闭了气,但还是吸进去了一点乙醚,何况肌肉松弛剂也没有失效,他被那一推,推的头晕目眩,视野里好像只剩下那个疯狂摇摆的玩偶。   “妈的……”他几乎有些丧气,想撑起身体,但脑袋又沉又痛,“妈的!”周瞭大吼了一声,终于像是死鱼一样瘫在了放倒的座椅上。   因为车窗外的风景再次动了起来,周瞭又有那种感觉了。   每次他都强迫自己坚定地强有力地扛起生活给他的一切,像一只内里也仅仅只剩空气还强撑饱满的气球,然后有人就会走过来,轻轻扎他一下。   好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山路上,伴随那辆坠崖的巴士,他失去了依靠,被丢进几乎称得上是陌生的人手里,差点夭折,但他必须在深夜里再撑出一片温暖被窝,他比任何孩子都更加渴望长大,好摆脱无助和拮据,“未成年”带给他和弟弟的阻碍常人无法理解。然后他终于长大了,却仍旧不能松口气,因为他一直以为的亲情不再是亲情,小望不再是小望。   他总是被动接受这一切。   周瞭有些撑不住眼皮,越发昏沉,他听见段沂源粗重的呼吸,他感觉得到段沂源在提速,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渐弱,车厢内外的气压差让他觉得耳朵被塞住了。   世界变得遥远而安静。   “小望……”   段沂源回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瘫在那的周瞭,气急败坏地说:“别想了,你永远都不会见到你弟弟了……周瞭,你知道我老家那地方特产什么吗?人口贩子。其实要想隔离一个人,没什么比偏远山村更好的了,那里的人不多嘴也不多事,家里用铁链锁着人也不稀奇……”   段沂源说着,又看了周瞭一眼,周瞭没什么反应。   段沂源觉得心里有些刺痛,但还是接着说:“在我找到更好的方法之前,你只能暂时待在那里。”   周瞭什么反应也没有,也许已经睡着了,段沂源扭回头,继续开车,一路上不时注意着后视镜,担心有警车追上来。但他心里是有谱的,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还远不到棘手,他用了这么多年等不来求不到,已经穷途末路,哪怕是爱,也血肉模糊,分不清执念多一点还是不甘多一点。   段沂源的老家的确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山村,所以这条国道越走越窄,盘山路段也多了起来,山崖虽不算凶险,但是山壁乱石嶙峋,弯道又急又多,段沂源开始全神贯注地驾驶。   车厢里仿佛只剩下那个挂在后视镜上的玩偶摇晃的声音,段沂源光是注意道路曲折,便再难分心去想那个躺在身边的青年了。他无心去想以后,只觉得前路将会泥泞不堪,所以眼下这段无名国道反而变得简单明了。先到下一个目的地吧,到了再说。   这样可以称得上是平和的沉默,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周瞭的药劲儿过去了。   他觉得呼吸都变得轻松起来,仿佛新生。   方才绝望的情绪魇住了周瞭,他枕着座椅眨了眨眼睛,甚至还试着挪动了一下手脚,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醒了?”段沂源伸了一只手过来,放在了周瞭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后座有吃的,你有力气的话自己拿。”   周瞭没有答话,慢慢翻转手掌,握住了段沂源的手。   段沂源一时间有些怔忪,扭过头来看他。   “我以前偷偷想过,为什么我弟弟会是小望呢,如果是别的孩子,正常的孩子,那我们就会像其他兄弟那样,哪怕曾经相依为命,也终究会分开,走上不同的道路。”   段沂源没有料到周瞭还要念叨这些,一时气闷,要抽回手,但是被周瞭紧紧抓住了。   周瞭没有回过头来,段沂源只看得到周瞭的后颈,和一片薄薄的有些干燥的皮肤皲裂的耳廓。   “有句话不是说,所有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吗?这是理所当然的,正因为有分别,很多人和人的关系,才值得珍惜,我以为这就够了。”   “但是他不要这样,他死死抓着我,要跟我从头走到尾。”   周瞭说这话的时候,五根手指用力,死劲攥住段沂源的手,好像绞紧的链条,段沂源一瞬间有种心悸的感觉,他一边还留神着路面,根本没来得及琢磨出那阵心悸是否更接近惊悚。   “我躲过,我躲不开,这世界上的太多事情,我都躲不开。”   “可是刚才,我突然想通了。”   “段沂源,我真的不喜欢,最后能听我说心里话的人是你,但是这里也没有别人了,我想说出来,我觉得我活得又辛苦又犹豫,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意思,如果在死之前,也满心满眼都是怨念,就太难看了。”   “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最爱的人。我想要他幸福,却伸手缩手,不果断给他,明明只有我能给他幸福。”   “我明白得太晚了,我其实并不是那个被动接受噩运的人,我根本不应该躲,小望他给我的,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他是要陪我从头走到尾的人啊。”   段沂源觉得手心和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听懂了周瞭在说什么,其实周瞭平静的语调就足以说明,这简直就是一段遗言。   或者不该说是遗言,周瞭更像是……   在告白。   告知和剖白。   不知道为什么,段沂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压到眼前的一处急弯,连忙用没有被周瞭抓住的那只手打方向盘。   段沂源刚刚避过急弯,连额头都是一片汗珠的时候,周瞭的手出现在了方向盘上。   没有任何预兆地,或者说一直有预兆,但段沂源从没想过周瞭会用这种方式逃脱自己。   周瞭猛地把把方向盘打向了山壁,段沂源就算反应再快,也来不及踩下刹车。   车体撞向山壁的声音是一连串的,巨响后金属壳子被挤压的呻|吟,整个车身失控地翻转,每一处零件磕碰擦起的火花。   但周瞭还是听到自己骨头被崩断的声音,他没有系安全带,整个人被甩到了后座,头狠狠撞在车柱上,眼前一黑。   什么都来不及想,那一番告白随着山间空寂的风,就这么散了。   ==========================   周望在副驾驶猛地惊醒,胡博注意到,一边开车,一边有些担忧地问:“做噩梦了?”   周望眼睛直直的,好一会儿才回神,惊魂未定地说:“我梦见我哥了,梦见他跟爸妈坐在一辆车上,一起坠崖了。”   胡博是知道周望父母车祸的事情的,只能安慰他:“你不要多想,这不是得到消息了吗,也就百把公里的距离,马上就到了。”   周望点点头:“前面有服务站,你停下车,我换你。”   胡博:“行。”   周望也没想到这次能找到胡博帮忙。他跟胡博从学前班就做同学了,一直到大学才分开,哪怕是周望在美国待的这四年也没跟胡博断了联系。初中那会儿要不是胡博发挥特长,坑爹蒙哥的,把大伯周涵之弄到拘留所里,他和哥哥也没那么容易摆脱法定监护人。   胡博他哥哥是警察,胡博长大了也做了警察。周望联系不上周瞭的第二天,就报了警,想起胡博就在邻市任职,也托胡博留心,谁成想朕让胡博给盯到了消息。   就算是一个濒临拆除的收费站,也还是按要求安装了监控的,段沂源的车套了牌照,但他的脸还是被监控拍下来了,再加上收费人员往上汇报的时候也描述了有人求救这么个情节,胡博从小就在警察堆里混,人脉广,逮着了蛛丝马迹,一查就查到了。   毕竟周望回国后查段沂源也托过胡博的关系,胡博认得段沂源的脸。   他是没想到这律师还真疯魔了。   虽然通知了当地的警察,但是周望一刻都不能等,胡博看他两天没合眼,状态差得很,就请了假陪他开车赶往事发地,那里太偏僻,动车不通。   两人到服务站,胡博进便利店里买水,周望撑着膝盖在门口的水池里吐了一场。   没有缘由的,他明明为了保持体力,在车上也补了觉,也有按时吃东西,眼下全吐了,整个人发虚。   胡博从便利店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扶着墙战斗站不稳,急忙过来扶他。   “你怎么回事,还是别换了,你这状态得把车开沟里去,赶紧走吧,早点见到你哥,你也早点活肤正常。”   周望只能点头,两人上了车,胡博一边扣安全带,一边有些忍不住:“周望,其实我早想问了,你对你哥……”   周望没有立刻回答,虽然他言行上也没有瞒着胡博的意思,但这时候要他说点什么,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也动手扣上安全带。   锁扣“咔哒”一声扣上了,周望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噩梦,小时候那场车祸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哥哥和自己都不太愿意坐车,也是因为那件事,两个人都养成了上车一定要系安全带的习惯,毕竟父母葬身的车祸中,有很多人都是因为没有系安全带,被从车里甩出去,找尸体都难找到。   周望摸着安全带的锁扣,并没有一丁点儿踏实的感觉。   没有周瞭的话,任何“安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胡博启动了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他听到周望轻轻说了句:   “他是我的命。”    第43章   [拥抱]   周瞭艰难地睁开眼睛,视野里血红一片,两秒后他才意识到,是头上伤口流下来的血糊住了眼睛,但他现在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也就感觉不出来伤口到底在哪里。   周瞭试着动了动手脚,后座空间还算充足,这个时候求生欲`望盖过了一切,他既然还没有瘫痪,就一定能爬出去。   离他最近的那扇门已经严重变形根本打不开,周瞭眯着眼睛,眼球被血水弄得刺痛,他看到车子的天窗还没有变形,并且是半开的。   周瞭用力掰了掰,真的把天窗推开了,因为车身侧翻,天窗外面是粗粝开裂的路面,周瞭却觉得那简直就是一片澄澈天空。   周瞭慢慢从天窗爬了出去,等接触到开阔路面,再深吸了两口气,全身的剧痛就一齐袭来了,疼得周瞭脑子突突,差点又晕过去。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段沂源还在车里。   车子的前端损毁严重,已经被撞皱成一团,前座被挤压得厉害,周瞭爬近了些,才看到段沂源。   段沂源也是满头的血,被挤在气囊和座椅之间,周瞭看不见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只看得到他系了安全带,不知道其他地方伤得重不重。   这条路太安静,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有下一辆车来。   周瞭脑子还不太清楚,他只记得他想弄死段沂源,不那么走运的话大概就是同归于尽。他太累了,应付这么个疯子,与其被这个疯子弄到无力反抗的地步,还不如趁现在他还有机会。   何况段沂源是个想害死小望的人,他怎么能留。   周瞭伸手敲了敲段沂源旁边裂成蛛网状的玻璃,段沂源没有反应,周瞭在原地坐下来,他喘气的时候觉得胸腹处很疼,就伸手轻轻按了一阵。   肋骨断了,周瞭只能肯定这个,而内脏有没有伤到他不得而知。   手机也找不到,连大喊两句都觉得使不上劲儿,刚刚从车厢里爬出来那瞬间的狂喜,很轻易便被浇灭了。   小望在干什么呢?   跟百里宣在一起吗?那倒的确是个好姑娘。   周瞭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仔细听了会儿,心脏还是好的,虽然疼,但跳得很有力。   周瞭歪歪倒倒地站起来,绕到侧翻的车身的另一边,看到地上一滩汽油,油箱的位置看不清楚,只从断裂的底盘里漏出油来。周瞭不清楚现在车子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但凡哪里电路起火,烧死段沂源就是一瞬间的事。   周瞭试了试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因为当时是段沂源那一侧承受撞击比较严重,副驾驶的门变形不至于太惨,但周瞭努力了很久,也没能打开车门。   他回到段沂源的那一侧,脱力地坐到地上,加重喘息让受伤的地方更痛。   “我救不了你……”周瞭艰难地开口说话,嗓子眼一片腥甜,他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接着说,“算了,我本来就想让你死。”   段沂源毫无反应,也许已经死了。   周瞭双眼无神地看着眼镜歪挂在鼻梁上,狼狈可怖的那张脸。   “你拔人呼吸管的时候在想什么?”周瞭皱了皱眉,但这个表情一点都不生动,他的脸很僵硬,“杀人那么容易吗?我巴不得你去死,但看你这样……”   他好像有些说不下去,在原地呆坐了这么一会儿,后车厢忽然轰的一声,不知道哪里冒了火花,把油箱点着了,周瞭麻木地看了看迅窜起来的火势,又看看段沂源。   “对了,我话还没说完。小望他是要陪我从头走到尾的人,而你,什么也不是。”   他说完,果断站起来,重新去对付副驾驶的门,这次大概是心无旁骛,竟然拉了开来。   周瞭迅速探进车厢,摸到段沂源的安全带扣,解开后就不管不顾地把段沂源往外拖。火势已经烧到后座,后座的真皮椅子燃得不算快,还有时间。   他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烧死。而且他现在也后悔了,他还要见小望,他死的那天,应该是小望陪着他,而不是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见鬼的同归于尽,见鬼的兄弟乱伦!   活着那么苦,可他还是想活,和那个,在他浑身是伤哪儿都疼的时候还让他心痛的人,一起活。   周瞭把段沂源拽出车厢,拖到一旁,也懒得去检查那个人有没有断气,反正他把人弄出来了,就算是过了心里那关。   他大口喘着气,看着越燃约凶的大火把整个铁皮壳子包裹起来,浓烟滚滚,直直冲着天空腾上去。   这下不愁没人发现他们了。   周瞭血淋淋的脸,终于露出一个生气勃勃的笑容来。   “哥!!!”   周瞭因为用力过猛,头疼牵着耳朵嗡嗡耳鸣,但听到这声音,还是抱着丁点儿希望,朝声源处扭过头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在失去意识之前,在心灰意冷地想着自己恐怕会死不甘不愿地闭眼之前,最想看到的人。   周瞭伸出手,笑着说:“到我这儿来。”   就想小时候,他撑开被窝,对弟弟说的那样。   到我这儿来。   周望也像曾经那样,步伐坚定地,毫不犹豫地跑向他。   周望在见到伤横累累站都站不住却在笑着的周瞭时,脑子里有瞬间空白,一路上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担忧和恐惧暴发了,他浑身颤抖,双腿却比任何一次奔跑都要有力,好像他的一生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压在了他必须强劲的双腿上,他的方向,他的目光,他的心脏,都向着一个人。   那个人现在站不稳,等着他抱住他。   周望将周瞭一把揽进怀里,摸到周瞭温热的躯体,他狂跳的心脏才缓了一些。周瞭在弟弟接触到自己的那一刻就瞬间放松了身体,他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这样,安心到了极点,什么都不在乎。   “小望。”周瞭捧住周望的脸,看见周望还一脸惊慌,眼睫毛潮潮的,他又把弟弟惹哭了。   “我肋骨断了,你别太用力。”   周望连忙松了力道,只稳稳托住哥哥。   “我、我来晚了,我……”   周瞭伸手环住周望的脖子,按住他的后脑勺,凑上去吻住了周望的嘴唇。   正在一旁打电话给救护车的胡博愣了。   周望呆呆的,哥哥的嘴巴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但是嘴唇仍旧很软,舌头也是。   “不行。”周瞭放开弟弟,把头靠在弟弟的肩膀上,“我喘不上气了,你还是赶紧送我去医院吧。”   周望眨了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落下来,然后笑了。   周瞭抬头看着他,忍不住,又把他的头往下按了按。   “再亲一下。”   周瞭说。   ====================================   作为一个警察,胡博向来很不屑电影惯用桥段,那就火光漫天里的吻戏和警察到的总比主角晚这两点,但是今天他把这两件事儿都给遇上了。   发小搂着他断了肋骨的哥哥就在一着了火的宝马X5旁边亲,也不嫌热。完了胡博上手给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才发觉发小他哥伤得不轻,内脏可能也伤到了,等救护车到了就急忙送上了车,发小当然跟救护车走了,留下他对接当地警察。   他在烧得噼里啪啦的车壳子旁边等了半小时,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当地警察,作为上级警署的人,胡博把来人训得狗血淋头。   当地警局距离近,应该更早赶到的,但这帮人偏偏有本事在另一条高速上奔驰了大半天。明明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提到过段沂源问国道方向,而且一个绑架犯闯了拦截杆怎么可能继续走满是监控、路口堵人最方便的高速?   简直有损警察尊严。   胡博帮着鉴定现场,那个绑架犯放在后备箱里的行李箱质量够好,在最后才被烧出窟窿,里头的东西有几样还能辨认出模样,有个手机大概是周望他哥被绑架犯扣下的。   胡博为什么能认出来?因为虽然屏幕有点儿焦黑,但屏保还是能看出来,跟周望的屏保一样,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勾肩搭背,冲着屏幕笑得特别灿烂。   虽然胡博一直觉得周望跟他哥长得不像,但这么放在同一个框里,笑起来的眉眼还是一些相似的。   毕竟有血缘啊。   可是那又怎样呢。   胡博笑笑,把手机揣兜里了,旁边一年轻小警察看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人私人物品,我回去还了。”   这案子动静不小,调查一番那兄弟俩的关系便是昭然若揭,胡博觉得之后自己在这案子里的位置,大概就是个打掩护的了。   回头要好好宰周望,起码一年的烟钱。    第44章   [终章]   周瞭在救护车上昏睡了过去,周望一直握着他的手,随行的医生和护士给周瞭处理了外伤,一般这时候没什么事儿了他们还会聊聊天,但周望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轻松不起来。   周望一声不吭,眼睛下面挂了浓重的黑眼圈,默默看着睡着的周瞭,浑身透着股沉甸甸的味道,护士看不下去了,出声安慰他:“他血压和心率都还正常,马上赶到医院处理内伤就好,不用太担心。”   周望只是点点头。   “这是你哥哥吗?”   “嗯。”   “兄弟俩感情倒好。”   周望维持着姿势,眼睛都不眨。   那中年护士看了他们好一阵,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   所幸救护车司机水准娴熟,很快就到了就近市区医院,周瞭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周望只得守在门外。   周瞭在被推进去之前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眼睛都没怎么睁开,知道是周望在握着他的手,就在周望手心里捏了捏,暖暖的指印还留着,周望一个人在手术室外坐下来,紧紧握着拳头。   没一会儿手术室的门就被用力推开,一个戴着口罩,手上拿着针管的医生冲了出来。   “你!是病患的亲属吗?血型一样吗?”   周望嚯地站起来,站得太快甚至脑袋嗡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医生手里的针管,勉强稳住心神:“我跟我哥都是AB型血,可以抽我的。”   “赶紧去抽血!”医生把血红的针管递给护士,就急忙返回了手术室,护士则带着周望去抽血室。   周望一直紧紧盯着护士手上那管血,直到护士一口气抽了他400cc的血,他眼前发晕,还是盯着那针管,终于忍不住问了护士一句:“我哥怎么样了?”   “推进手术室就休克了,才查出来是延迟性内脏破裂。”护士一边处理满满一包血袋,一边说,“测血压发觉不对,来不及做CT了,我们杨医生直接拿探针往他肚子里抽出一管血来,确诊是内脏出血,出血量还有点大,估计是伤了脾脏,刚刚已经开腹了。”   护士话音刚落,周望就往旁边倒了一下,周望的手扫到桌上的金属盘,那管血摔到了地上,顿时一地血红。   年轻护士也在同时意识到了自己多嘴,这时候也来不及再说什么了,只匆匆丢下一句:“我们会尽力的。”就匆匆带上血袋走了。   周望坐在原地,眼前是刺眼的红色,而那些血,都是周瞭的。   他想闭起眼睛,却好像动都不能动了,直直盯着摔坏针管里的流出来的那摊血,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好半天才扶着椅子站起来,四周吵吵闹闹的声音才传过来,有人过来问他怎么样,有任要去清理那滩血。   周望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制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睁睁看着护士把地板抹干净,一切光洁如初,反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去等我哥。”周望说,站起来往门外走,这次他控制住了自己,即使刚刚抽过血整个人都有点撑不住,但他还是没往下倒,勉力走到了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下,默默等着。   手术室的门开关了几次,周望看见护士又往里面送了两次血,最后一次那个护士还是走向了他。   “你还好吗?血库没有AB型血了,你能再抽一点吗?最近的血库调血过来也要两个小时。”   周望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袖子又往上挽了挽。   护士也赶时间,直接就地抽,周望看着血液从身体里流出去,身体有一点点冷,他想起什么来,抬头问护士:“我的血一定比血库里冷藏的好吧?是热的。”   护士点头:“这是当然。”   “那再多抽些。”   “200cc够了,再多你就不能醒着看你哥出来了。”   护士在周望胳膊的针眼上按了个棉团:“放心吧,你哥伤情完全控制住了,再输一次血就行。”   周望往后靠在椅背上,疲惫而真心诚意地说:“谢谢。”   护士捧着几乎有些烫手的血袋进入手术室。   周望盯着手术室上方的红灯,想起自己曾经对周瞭说过的话。   「你是我的哥哥这件事,无数次地令我觉得幸运。」   周望从来没有憎恨过周瞭和自己的关系,血缘可能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甚至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最大的灾难源头,但同样是血缘,才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与周瞭亲密,也没有任何人比周瞭,更能吸引他。   他深爱着的哥哥,是那个从他出生起就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长大的哥哥。   而今天,血缘再一次成为了他们之间最牢固的羁绊,比起其他任何人,他是最有资格在周瞭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比起其他任何人,他的血对于周瞭来说,是最可融合的。   周望抱起胳膊,他身上越发冷了,他想起周瞭给他的小小的、暖暖的被窝。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终于灭了。   ==========================   周瞭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手边热烘烘的,他还十分乏力,躺着缓了半天,才有力气动了动手指,一动就感觉手指戳到了什么。   “唔。”   周望伸手按住那根几乎要戳到他鼻孔里的手指,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看到眼睛亮亮的,正望着自己的周瞭,瞬间觉得幸福得不行。   “你终于醒了。”   周望把脸凑进哥哥的掌心,吸了下鼻子。   “你别又哭啊。”周瞭有气无力,却是带着笑,“一天哭两次了都。”   周望又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才抬起头:“已经第二天了,你昏迷到现在。”   周瞭愣了愣:“哦。”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周瞭问:“我没缺胳膊少腿吧?”   “没有。”   “内脏呢?缺了啥没?”   周望摇摇头,对他微笑:“也没有。”   看到那个笑容,周瞭彻底放心了,微微叹口气:“那就好。”   “哥哥。”周望伸手碰了碰周瞭的脸颊,“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好。”周瞭神色如常,像是小时候答应周望跟他一起放学那样。   周瞭聚起点儿力气来,紧紧回握住周望的手,语气突然郑重起来。   “小望,对不起。”   周望看着他,哪怕什么都没说,周瞭都在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最最宽容的感情。   “所有的一切,我太无能了,没有保护好你,差点让你被害死,还让你去美国,跟你分开……”   “不。”周望亲亲他的手指,“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把你拖下水的,要道歉的话,也该是我道歉。”   “小望……”   “别说了,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你,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供我读书,给我买生日礼物,做饭给我吃,帮我剪头发,生病的时候陪着我,什么都让着我,就连我喜欢你,你也让我喜欢,我早就应该满足的。”周望珍惜地又摸了摸周瞭的脸,手指在周瞭的眼睛旁边停住,一般人被碰到眼睛,都会条件反射避开,但是周瞭连眨也不眨,完全信任地望着他。   “该道歉的是我,我从来不对你撒谎,但那天我撒谎了。”   周望一字一顿地说。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是我最不后悔的事情。”   周瞭觉得眼睛一阵酸胀,眼泪就掉下来了,他其实从小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兄长形象的,想让自己看起来踏实沉稳,但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周望面前掉眼泪了,他只好满脸僵硬地强忍眼泪。   周望伸手来帮他擦:“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大概是喝醉了,打电话给我,说你在门口,我那个时候刚刚从美国回来,本来想忍忍再去找你,但你这通电话一打来,我就彻底撑不住了。你知道我冲到门口打开门,那儿空空的,你根本不在,我有多失落吗?就像我做过的好多梦,睁开眼睛你还是不在,就觉得,难过得快要死了。”   周瞭眼泪掉得越发凶,他张了张嘴,嗓音嘶哑:“对不起。”   实在忍不住了,周瞭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张嘴说:“我也梦见你,还梦见咱们,一起,住在那间房子里。但是我也,梦见爸妈,我就……”   “没关系的。”周望不得不用双手捧着哥哥的脸,“没关系的哥哥,没关系,我们做错了事,你陪着我一起做了错事,但是我爱你,我们相爱,这件事是对的。”   周瞭上气不接下气,根深蒂固的愧疚还在折磨他,可能会折磨一辈子,但是此时此刻,他从自己的眼泪里去看周望,他的弟弟,在对他说没关系。   “错的和对的之间,有一条夹缝,就那么一点儿,我们就在那里活着,两个人,不挤。”   周瞭哭出了声。   周瞭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似乎才长大了,原来反而是弟弟在拖着他的手,拉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和过去那个怯懦胆小的自己决裂,他觉得身体和心都被撕了开来,血淋淋的,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周望。   周望稳稳接住了他。   周瞭撑起身体,不顾周望惊慌得想要护住他伤处的动作,伸手捏住弟弟的下巴,给了周望一个结结实实的深吻。   他们闭上眼睛,感受对方,好像有无数的白天黑夜从薄薄的眼皮上方掠过,那些流水一般的时光,那些铅块一般的时光,那些流血又结痂的时光。   在同一个子宫里生长的两粒细胞,注定在尘世相遇,他们的血管像两棵树的错节盘根,深埋于地底,见不得阳光,但比任何鲜艳的花蕊与蜜蜂的口器都要亲密,比任何落叶与泥土的纠缠都要长久,甚至比任何生长和凋零都要诚实。   阳光照了进来。   有一条夹缝,就那么一点儿,我们就在那里活着,两个人,不挤。   全文完   ================================   这是我连载时间最长的一篇文,开坑的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可能是在2014年一月,可能更早,最开始是在HJJ的文库连载,然后据说史上最大的净网活动来了,传言越来越恐怖,据说乱伦题材是查处对象中首当其冲的,LJJ那边编辑也锁了文,于是废柴撸主非常废柴地申请了删楼,对于开连载的作者来说,回帖是最大的鼓励和动力没有之一,于是我提前存好了网页,等着那无米之炊消失在文库,永~永~远~远~地消失,心里难过得要死,好像还哭过一次。   然后有一次电脑出问题,保存的网页也没了……   这是对太久不填坑的作者的惩罚,我认(??? )   再然后我就很久都没有碰这个坑了,但是时不时会有妹子来微博问我无米之炊更不更,有一个妹子一直在等这篇,已经完全脸熟了。   之后在2015年八月,我刚刚工作的第一个月,因为工作都是在写一些自己并不算热爱的东西,想起了当时开无米之炊是抱着多么多么浓烈的感情,就想找回那种感觉,于是把旧稿搬来了CP,贴旧稿很爽,一天贴三章,然后没几天我就萎了。   于是又让你们等了很久。   非常非常抱歉!   虽然心里真的很抱歉,但是我觉得我这尿性想改很难,唯一能保证的是,挖过的坑,我一定都会填上。   啰嗦了那么多,其实我造你们最关心的是番外啦。   番外会有的!撸主是番外爱好者!   一些没有交代的东西番外会交代,齁甜齁甜的戏也会有,只是无米之炊真的是太苦了,我写的时候也一直觉得心里苦巴巴的,所以甜度把握我也心里没底。   我会尽我所能地把兄弟这个题材的魅力尽可能地表达出来,抓住最后一点番外的机会去表达。   晚安。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宇宙无敌帅气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